第二天早晨,曹丽华亲自将胡宝山送上汽车,胡宝山含着眼泪说:“丽华,你等着我,迟早咱们会团聚的,你永远是我的。”
曹丽华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溢出了泪花,她抹了一把,哽咽地说:“宝山,老实说,我配不上你,大学里有了合适的还是……”
“不,丽华,你别这样说,我胡宝山不是那种人。”胡宝山一伸手抓住了曹丽华的手。
似乎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动人场面,让汽车上的旅客都为之含泪。当代的年轻人敢于正视现实,他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人们似乎习以为常了。要知道曹丽华与胡宝山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真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曹丽华是位聪明绝顶的姑娘,她有自己的想法。胡宝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也许留在青城,而自己虽说是高中毕业生,但没考上就意味着回村当农民,和土地打一辈子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跟父辈一样和土坷垃寻眉气,而胡宝山已经是另一个档次的人了,自己已经无法与他相比。何况大学里
漂亮聪颖的女同学比比皆是,能考上大学的女孩子都是女中豪杰,配得上胡宝山的人太多太多了,再加上胡宝山英俊潇洒,魁梧健壮,有男子汉那种慑人的魄力,女人见了他哪有不动心的。之外,曹丽华也是太爱胡宝山了,她不想让他由于牵挂自己而影响学业,更不想因为自己让他毕业后重返故乡,她想让他更有出息,留在青城的大机关里工作,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将来出人头地,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更大的贡献。为了胡宝山的美好前程,她曹丽华宁可退避三舍,忍痛割爱。
曹丽华哭着挣脱胡宝山的手跑下了汽车,胡宝山追至车门口时,汽车吓人地叫了两声,车门徐徐关上。
“丽华——”胡宝山拍打着车门高声吼叫着。
“宝山——”曹丽华返身回来,跟着汽车跑动着,声嘶力竭地喊着。
汽车呜呜地开走了,载走她的情,拉走她的爱,带走了她一颗欲碎的心——
“笃笃,”外面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曹丽华吓了一跳,她赶快拿过毛巾揩净满脸的泪水,然后下床来开门。她是和衣躺着的,酒也醒了一半,她拉开门时,见秘书高艳平端着几个削好的苹果梨。
高艳平笑嘻嘻地说:“曹乡长,我见你的屋里亮着灯,就给
你送来了,这东西醒酒特快。”
曹丽华笑道:“进来哇,都春暖花开了,咋还有这东西?”她
有些迷惑地问。
高艳平进屋后,一边往茶几上放盘子一边说:“是胡书记自己储藏下的,有贵客他才肯拿出来的,是他让我给你送来的。”
曹丽华听后浑身一震,心脏加快了跳动,她不敢看高艳平,佯装不以为然的样子,对高艳平说:“这么晚了还让你这么费心,给,艳平,你也来一个解解酒。”她拿起一个最大的给高艳平。
高艳平忙摆手说:“曹乡长,我刚吃过了,你吃吧。”
“艳平.以后叫我丽华姐,别乡长乡长的,让人好别扭,仿佛咱们姐妹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曹丽华闪动着美丽的眸子认真地说,她将苹果梨递过去,命令般地说:“拿着,听姐的。”
“是,丽华姐。”高艳平调皮地吐吐舌头,她巴不得乡长让她亲热地叫姐呢,平素里工作时她常以头衔称谓,觉得叫起来有些奉承的意味或说有些虚假。高艳平是很佩服曹丽华的,尽管人们背地里对曹丽华有这样那样的说法,但在高艳平眼里曹丽华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她的美貌,她的矜持与庄重,以及她不骄不躁的工作作风,都让高艳平赞叹不已。
高艳平是去年秋天才毕业分配到红柳乡的,是高艳平毛遂自荐找了胡宝山,胡宝山看在高艳平与他是同系的校友,又见高艳平聪明过人,便亲自到县人事局和组织部说了说,把高艳平要了过来,在乡里当综合秘书。
高艳平二十四岁,比曹丽华和胡宝山小六七岁。她很精明,与乡书记和乡长以及副书记副乡长都很合得来,对谁也有说有笑,乡里一帮人都喜欢她。尽管乡里的人际关系既复杂又很微妙,高艳平却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她从不涉及那些敏感的神经。最让高艳平不解的是,曹丽华尽管和胡宝山有过一段你死我活的初恋之情,但他俩的来路不同,靠山不一,在官场的明争暗斗中他俩居然是两股道跑的车,不是一条心,乡里的干部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怎么会合作成功呢?让高艳平暗中担忧。当然,论感情,高艳平是紧紧跟着乡书记
胡宝山的,她对他百依百顺,不敢有半点违拗,说穿了,她高艳平的前途都把在胡宝山手里,她不会那么傻。当然,对乡长曹丽华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完全是授命于胡宝山的。这就让她糊涂,既然他俩的靠山是对立派,不宜搞好团结,为何他们要走到一起,这不是自找罪受吗?!当然这些都是人们背地里的议论,胡书记和曹乡长心里咋想的,别人无法看破。
高艳平拿着曹丽华递给她的苹果梨咬了一小口,嘴说好甜好脆,接着又说:“丽华姐,我不打扰了,你吃了早些歇息哇,我还有份材料要赶写,电视台的记者明早要带走。”
“是关于今天选举的新闻稿件吗?”曹丽华问道。
高艳平点点头。
曹丽华正色地说:“算啦,你别写了,我已告诉那位录像记者,今天的新闻不要播出去。”
“可……”
“可什么?”
“县人大苗主任一定要电视台明晚就播,这我可顶不住哇!”高艳平为难地说。
曹丽华说.:“苗主任那里我去说,你休息去吧。”
高艳平迟疑半晌,嘴张了张又没说甚,默默离开了女乡长的房间。
曹丽华望着盘中几个硕大的苹果梨,再次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胡宝山的父亲是桐树湾里的能人。他是50年代末的初中毕业生,五九年考入巴盟林校,学的是果树栽培,但他只读了一年,六0年困难时期,家里一窝子连饭也吃不上,到沙窝里掏锁阳吃,吃得全家人都浮肿,胡宝山的父亲无可奈何地辍学回到桐树湾,与家人共渡难关,但他从此爱上了果树栽培这一行。三年困难时期熬过后,他就琢磨着在自留地里栽果树,功夫不负有心人,果树不但栽种成功,而且三年头上便挂了果,虽然仅有一亩果树,收入却很可观,可他也因此惹了祸。四清运动时他正是生产队的队长,这下便成了批斗的对象,一
连十二天“下楼”都下不了,问题一堆一堆地给他提,最惹人眼红的是那一亩果园。那是在自家自留地种地,并不犯法,可人家说他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他想当地主,坐在人民大众的头上作威作福又一次批斗后的当晚,胡宝山的父亲带领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妻儿老小连夜砍光了那一亩果园。
80年代初,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胡宝山的父亲重操旧业,他在自家的责任田里一下栽种五亩苹果梨,到胡宝山上高中时,那五亩苹果梨每年可为他家创利万元。
曹丽华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阳光绚丽的早晨,她刚把书包夹到车架上准备出门上学时,胡宝山在院外叫她,把几个硕大而黄里透红的苹果梨堆进了她的怀里,她没接牢,有两个掉到了地上,骨碌到了院门内,被她家的老母猪飞快地咬在了嘴里,胡宝山去抢夺时已来不及了。
“算啦算啦,就当我吃了。”曹丽华为了安慰胡宝山脱口而出,岂知说错了嘴。
胡宝山笑道:“哈哈,丽华,你成老母猪啦。”
曹丽华脸涨得通红,举拳捣了胡宝山一下,嗔怪地说:“人家说错了嘛!”
“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呢。快尝尝这苹果梨,这是我家果园产出的头批梨,我还没尝就给你送来了。”
“是吗?那咱俩伙着吃。”
“不行,两人不能伙吃梨。”胡宝山说。
“咋,有甚忌讳?”曹丽华问胡宝山。
“分梨分梨,我怕咱俩分离呢。”胡宝山解释。
“噢!你还信这个?”曹丽华多情地望着胡宝山。
“我当然不信,但我心里总不踏实,我怕失去你。”胡宝山说这话时语音发哽,两眼发痴地盯着曹丽华。
“你胡说甚呀,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你啦!”
“好啦,有咱俩的话垫底,咱就不怕因为分梨吃而真的分离了,来,咱俩一人两个。”曹丽华说着将怀中的苹果梨挑两颗大的塞进胡宝山的怀中。胡宝山又把大的给她,自己只拣了颗小的。曹丽华也不客气,就拿出小刀削苹果梨,削好了给胡山,胡宝山不要,非让她吃,曹丽华无奈将梨一切两半,把一半塞进胡宝山的嘴角。胡宝山噙住少半拉梨望着曹丽华笑,那样子很滑稽,逗得曹丽华笑弯了腰,笑声在通往学校的田间小道上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