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身避过了丁占魁的几通直拳之后,古兆光趁对方收回的拳头尚未打出的刹那间,纵身跳到丁占魁的左后侧,他揪住空档,准备去捡起地上的扁担。可正当他弯腰之际,丁占魁已经俯身扑了过来,眼看就要扑到古兆光的身上。就在这时候,古兆光顺势往地上一滚,抬脚向丁占魁踹去,这一脚,正好踹在丁占魁的胯裆里。
丁占魁感到一阵揪心的剧痛,像一只被人捅了一刀的野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随着一阵尿急,他的脑袋一个劲地乱点,整个脸颊变得歪斜而煞白。丁占魁狰狞可怖地呲着牙齿,忙用双手捂住阴部,不停地扭动着屁股,以此来憋住即将撒出的尿液。
未等丁占魁缓过气来,古兆光翻身站起,举手一个“五爪金龙”,一下抓住了丁占魁的头,丁占魁弯腰大叫了一声,烧灼的鸡头再也憋不住了,一泡热辣辣的黄尿急不可耐地顺着裤脚撒了出来,湿了当下一地。
此时,古兆光和丁占魁都已经精疲力竭,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怒目而视,相持相跟着在场上转圈,谁也不敢贸然进招。最终他们的拳头彼此重重地一击,随着闷雷般的轰响,两人都荡开了几步,相继倒在了地上。
他们两个的鼻子都在流血,身上都多处受伤,浑身上下全是汗水和血迹。丁占魁伤得更厉害,他用手紧紧捂住尿湿的裤裆,躺在地上扭动着身子。
在他们的周围,两个家族的人彼此都在一遍一遍地摇臂呐喊,击鼓助威。丁氏家族的人看见丁占魁被打成这样,纷纷举起木棒锄头意欲向前帮战,古氏家族的人见状,也举起了手中的家伙,怒目而视。
一场混战眼看就要爆发。禾场上、山谷间激荡着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仇恨的气味。
古兆光在地上躺了不到片刻,便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又侧翻过身子,慢慢用手撑起上身,一眼看见抛在不远处的扁担,于是咬着牙,双膝跪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扁担旁边,地上磨出一道鲜红的血印。他重新抓住了扁担,终于撑着整个身子站立了起来,嘴里发出一阵狂傲的笑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看到古兆光又站了起来,丁氏家族的人呆然而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古兆光扬起手掌,示意叫本族的成员不要动手。他怒视着也已站了起来的丁占魁,高声骂道:“王八崽子,你若胆敢再犯古家,我就劈下你的脑袋做尿壶,不信你试试!”他吐出一口带着血液的浓痰,又骂道:“狗日的杂种,也不看看我是谁!古家是这么好欺负的么?”
丁占魁昂着头,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冷眼望着还在一个劲怒骂着的古兆光。
古兆光一面骂,一面将一口稠黏浓痰吐到丁占魁的脸上。
丁占魁自知理亏,加之古兆光手里又操起了那根神奇的扁担,不敢冒死进招。
这一次械斗以古氏家族的胜利而告结束。丁氏家族最强悍的“武秀才”也败在了古兆光的手下,更没了其他的能人,他们只好暂时忍气吞声,事事小心,不敢再惹事端,骨子里却在等待着报仇雪恨并赢回面子的机会……
自从与古兆光交手并被打败之后,丁占魁感到无脸面对家族的列祖列宗和父老兄妹们。他终日将自己关在老宅的后院里,要么没完没了地练习抱石开功,要么狠命地锤击吊在梁柱上的大沙袋,要么就呆坐在椿凳上长吁短叹,那神色就像一头暴躁的困兽。
家里人见他这样,都不敢招惹他,只好顺其自然,任他去发泄。母亲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开始忙着托媒婆要替儿子娶一房堂客。指望他成了家就会安安静静过日子。
丁占魁只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由着母亲去安排,他的心已经飞到别处。近几个月以来,时常有一些陌生人来找他,对家里他只说是在外面认识的做生意的朋友。
丁占魁向往着一种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可在心里还是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那天,他栓上房门,裁了七八张火柴盒大小的纸片,其中一张上写着“走”,另一张上写着“留”,然后坐在床沿,将那些纸片揉成一个一个小纸团,放在一只量米的小竹筒里反复晃了晃,然后扬手抛在背后的床上。他屏住呼吸,心里反复念叨着“是走是留请老天爷明示”,于是反过一只左手在床铺上摸索,捡起第一个被食指碰到的小纸团,展开来一看,上面赫然是个“走”字。他闭上双眼轻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呵,从此打定主意离家去闯荡属于他的那片天地。
春天悄然来到了沉郁的湘南大地,一连好几个月都是这种阴雨迷蒙的日子。
丘陵环绕的衡阳盆地被一股凝滞而郁闷的潮气所笼罩,连房内的门窗上、墙壁上、家具上到处都沾着一层细腻的水珠子,什么东西都是湿润润的,空气潮湿并充满着霉味。
丁占魁早早地起了床,他挑着水桶到清水河里打水,把家中的大水缸装满。趁着家里人还没有起床,便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布包袱和一把油纸伞悄悄的走出屋门。
睡在正房的母亲听到东厢房传来开房门的声音,在床上问:“占魁呀,你这么一大早要到哪里去呵?”
占魁在门旁站下了,隔着木窗说:“娘,听说日本人已经打下长沙,马上要打到衡阳来了,我到山里去访个朋友,先去探一探,到时候全家人也好有个躲避的地方。”他说的山里就是衡阳西部洪山坪一带山区,走日本的时候,衡阳城区许多民众逃到那里避难。那里时常活动着一支抗日游击队,也有一些当地的强盗土匪在那里占山滋事。
母亲听说儿子要到山里去,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疾急地走出里屋,出了正房。她来到儿子身边,扯着他的衣袖,还未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有些哽咽地说:“儿呀,娘听人说山里有许多强盗拐子,你可不要入伙跟他们搞到一起去呵。”
“娘——,我晓得!”占魁用力抱了一下母亲的臂膀,双腿跪了下去。
他给母亲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子,穿过堂厅,迅即拉开大门,迈过青石的门槛,一会儿便消失在朦朦春雨之中。
老太婆眼见着儿子丁占魁的背影被雨雾吞没,急得站在大门口一边跺脚,一边呼喊着儿子的名字,老泪纵横。唉,儿大母难为,她更加着急要抓紧为儿子操办婚姻大事,用媳妇和家庭来拴住儿子的心,这样他就不会到外面去四处闯荡了。但是她不知道,丁占魁此次出门就是踏上了一条风雨苍茫之路。
丁占魁快步如飞走在村前的石板路上,衬着一棵枣树和一棵桂树的丁家老宅已经被他抛在了身后。
出了村子不远,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就从路旁茂密的竹林里面钻出一个披蓑衣戴斗笠的人来,此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稀薄的眉毛,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丁占魁停住脚步与那人打了声招呼:“家伙带来了吗?”那人回答说带了,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支尺来长的短铳,交给丁占魁。
丁占魁接过短铳,在手上晃了一下,将它掖在衣裳底下的裤腰里,朝身后看了一眼,便随着那个人向前走去。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来到衡西蒸水河边一个叫白马梍的小镇上。镇上驻扎着一些国民党军队,路口设了哨卡,不少军车来来往往,一派繁忙又神秘的样子。他们向当地人一打听,原来,这里新近开来了一支国民党的空军部队,镇西边约两里地的一片台地上正在修建一座临时军用机场。
两人走进临河的一家小餐馆,在桌旁坐下来。丁占魁一眼望见店里只有一名国军军官在喝酒。那军官坐着一张长板凳,一只脚踏在另一条板凳上,头上的大盖帽高高地推到了后脑勺上,一副喝醉了的样子,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匣子枪。
丁占魁便悄声对同行的那人说:“明生,我不能就这样空着手上山,应该带点东西去做见面礼才行。”说着用嘴角向窗边那名军官呶了呶。
明生立刻明白了丁占魁的意思,将头点了一下。
他们在靠门的桌子旁坐定,各人要了一碗渣江米粉,一面慢慢地吃着,一面等待动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