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一旁,叼烟抱胸冷眼漠视看热闹的刘铁力,听了一阵革委会头头的恭维抬举后,自尊心与英雄感甚为满足。于是,这位集体户头头刘铁力,潇洒地一口吐飞烟蒂,煞有介事地断喝兄弟们一声,一本正经地舒臂款胸亮了几式后,脱掉棉袄,顺手拽过一把铁镐,几大步登临肥堆顶处,轻蔑地审视着一块突出的断层处,憋足力气,抢圆铁镐,几镐就刨下一大块来。
他趾高气扬地瞧了瞧有些惊奇的众人,接着一口气又奋力揭下了整整一个冻积层来。
在场的人们唏嘘不已,知青众兄弟们更是领头喝彩……
在一片唏嘘与喝彩声中,刘大力傲慢地把镐一扔,双手叉腰,雄视四方,不可一世。
见此情景,见机行事的头头们连忙呼喝起来:“看看!都瞧见了吧,这才是好知青,咱贫下中农的好后生。向知识青年铁子学习!革命加拼命,今天咱们这帮帮子人,要是不整完二十车,回家都死老丈母娘!……”
在一片吵骂哄笑之中,人群开始多多少少动作起来。
而此时站在肥堆顶部的刘大力,一阵透汗过后,顿觉有些冷意入身,他一摆手,德子把棉袄扔了上来。
刘大力接过棉袄,双手抓住领口向后一扬,披到了身上。
可在这一扬一披之中,袄兜里的十几张钞票,纷纷扬扬被甩落出来,飘下肥堆。
刘大力捡拾几张后,发现一张五元票值的钞票,刮飘在肥堆下,便一蹿一蹦,从高处跳到了一个叫倪福义的屯民身前。
而此刻这个全屯少有的老实听话的“小老倪”,其高举的镐头正待下落,跳过来的刘大力一脚没站稳,正滑倒在小老倪的下镐处,收镐明显已来不及,吓得小老倪“唉唉”叫起来。
反应敏捷的刘大力听到叫声,就地机警的一个侧滚,躲过这危险的一镐。
可小老倪落下的镐头顺着他的脊背划了一下,所穿的袄罩被扯了约有半尺多长的口子。
——动土于群龙之首,失手于五虎之王,这还了得。
即便是事出有因,兄弟们又怎能不三拳两脚地表示。
这既能晓人刘铁力知青集体户之所在,又能警人青山五虎之威严……
那小老倪挨一顿“胖揍”,自然是免不了的啦……
数日后一个傍晚,集体户兄弟们,饭后拢在一张破八仙桌旁,吆五喝六甩起扑克来。
只有火头军小顺子,哼着那个时代的流行小调,洗刷着碗碟瓢勺之类,忙活着火头军职责。
这位小顺子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片刻间便洗刷完毕。
他推开木窗,一扬手便把一盆脏水泼出去。
恰巧此时,从窗外急急走来一位和他们一同下乡的女知青,顺子将脏水几乎泼了她一身。
按习惯本该怒斥对方几句的顺子,见来者是熟人,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几句以表歉意和打趣的话,可来人丝毫没有计较,她急急忙忙地隔窗与顺子耳语了几句,便又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顺子听后迅速推上窗户,跳回众人玩耍的牌桌前:“大哥!坏事了,小老倪的老婆来堵门口了!”
“嗯?胡说!”
大力看了看顺子似有不信。
“是真的,是学东姐刚跑来告诉的”。
诚实的顺子急切地忙解释。
对于青山五虎这样一群知青们,不怕硬汉子疯如狗,就怕老娘们“堵门口”。被老娘们堵了门口后,打不得,骂不过,哭哭啼啼门前象闹大秧歌,实在有损知青们以及五兄弟的威信与声望。
青山屯的绝大多数老娘们,是决然不敢在五兄弟的集体户门前走一遭的,但也确有一位有些身世的泼妇,一位年过六七旬的老太婆来闹过。
那两次堵门口就弄得门前象“唱大戏”,哭笑不得又拳脚不得。
众兄弟这次听说又有人来“堵门口”,便有些不知所措,把目光一齐投向了刘铁力。
铁子刘大力,身为大哥与“户主”,又岂能在弟兄面前现惧。
他站起身来,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面呈难色的兄弟们,“哼”了一声,摔下手中的扑克牌:“你们看我怎么把她哄走!她要来了叫她进来!”
片刻之后,这位“堵门口”的还真的来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堵门口”的这位:既不是个连耍带骂的老娘们,也不是个又哭又嚎的老太婆。
她是五兄弟一帮知青们,住进这青山屯马家屋后,在青山屯当地人中,第一个先敲门后进人的人。
以前兄弟们曾听说过,那个小老倪有个漂亮格怪的媳妇,但一直称病不能参加队里劳动而未曾谋面。
今日一见,着实令知青兄弟们感到惊讶。
这位来者大大方方敲敲门,大大方方走进来,又大大方方对他们说:“大家好,打扰你们兄弟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华贞,我是来看望各位的。”
对付大青山的男女老少屯民们,平素里兄弟们肚里不乏文武荤素各类词汇。可此时面对这位来者,这些词汇竟一时全然对不上号了。
说她是正值妙龄的女青年,或是说成一个漂亮的小娘儿们,都有一种难以言辩的不尽准确。
这位来者,比春潮正动之女青年娴静老成,比粗鲁泼辣之村妇儒雅文明。
她身材颀而不纤,肤色晰而不弱,举止做派大方有节,穿着朴素淡雅脱俗利落。
一件米赤色小翻领上装,虽已有些落色,但仍看得出衣料质地上好,做工考究,配一条深色男式条裤,于此时此地显得是格外超凡不俗。
她一头自然蓬松稍有修饰的齐颈剪发,加上一口标准清脆,音质优美而不乏温情的嗓音,于当时当地女流之辈中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