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上)

2023-07-13 21:08317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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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白山东麓有条朝阳河,发源于四方台子山。四方台子山的主峰是一段巍峨的岩壁,覆盖在整个山巅之上,其形状方方正正,酷似一座高台,故而得名。这座山峰海拔一千多米,是方圆百余里的最高山峰。朝阳河便于山峰间流淌而出,蜿蜒几百余里,汇入图们江。

朝阳河流到一个小平原上,与不同方向流来的梨树河、罗圈河,汇合在一起。三条河犹如三条绳索,在小平原上,紧紧拧在一起。这块被三条河水滋育的土地,有着独特的先天条件,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三河湾这个名字。自古以来,这里就没有人烟,一直都被苍莽的森林所荫蔽着。直到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爆发,日本在“间岛”问题上,大做文章,也让这里以及整个东北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间岛是指图们江北岸,吉林省和龙地区光霁峪前的一片滩地,有130多公顷的样子。原名叫假江,本来就属于中国的领土。以前有朝鲜人涉过图们江,在这里耕种,自从日俄战争后,朝鲜成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侵略者的野心也膨胀起来,把魔爪伸向这里。他们强行把间岛的面积扩大化,把延吉、汪清、和龙、珲春等四县的广大地区都划为间岛的区域之中。间岛事件是日本实施的“大陆政策”,侵占满洲的突破口。三河湾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地有了人烟。

三河湾别看地方不大,却远近闻名。距离三河湾十几公里有一个山谷,叫做“炮台山”,1935年的春天,抗日联军第二军的军长王德泰,来到这里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树起了抗日大旗,有效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这个根据地的存在,成为日寇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距离三河湾五十余里外,有个横道子村,在那里建立了据点。因忌惮抗联的威名,不敢靠近,却又心有不甘,只能远远的窥伺着。

日寇把三河湾划为自己的管辖区,并设立了保长制。一村联防,如有人私通抗联,全村都要受到惩戒。如此做法,无非是想进一步奴役中国,把这里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其用心实在是恶毒。

保长不算什么官,无非是十几户或者二十几户人家的联络人,类似于互助组的组长。三河湾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有一个保长就完全可以胜任。这位被日寇所指定的保长,是一位从山东逃难来的汉子,他叫李海林。十几年前,哥哥李海龙便去了东北,并且都一直杳无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父母望眼欲穿,终日牵挂,因思念过度,双双染疾,不久便先后去世。母亲临终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渴望,尽管她已经不能说话了,还是把手腕上剩下的那只银镯子撸下,塞进他的手里。母亲期望他去东北,找到一直没有音信的哥哥。

李海林安葬了双亲,眼看着灾难连年,不能苟活,也只能踏上去东北的路。诺大的东北,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去哪里寻找哥哥呢?不知道他在哪里安身立命,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能自己先设法活下来,才能从长计议。

他走到三河湾,这里的三条河流,以清澈之水,洗亮了山川的秀美,觉得很适合居住,便停下脚步,在山边的窝风向阳处,搭了个窝棚,住了下来。

这片美丽的山水,留住了许多人的脚步。好的居住环境,是愉悦心怀的。自然而然,流浪的人把那颗流浪的心都放到这块土地上,埋上肥沃的土壤,期待着开花结果,期待着长成参天大树。

这里很快就聚集起一群人,虽然都互不相识,大家却不觉得面生,如同前生前世便在一起相亲相近,很快便亲密无间地交融到一起。经历过千般苦的人,对未来生活的甜蜜,都有着高度的认知。生活的搭建,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支撑。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彼此都互敬互爱,互相帮助。聚来的人多了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

出来逃难的人们,大多数都秉持着一颗勤劳的心。勤劳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踏踏实实地把汗水洒到这块土地上,是不会结出丰硕果实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李海林用勤劳点亮了脚下的这块土地。他天不亮便开始下地了,开垦耕种,像一条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一样。太阳升起到落进西山,仿佛在围绕着三河湾转来绕去。短短的一个多月光景,便开垦出大片的土地,并播上了希望的种子。阳光煦暖,照耀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泛起黑土香气的大片土地,谁走到地边都拿不动腿,谁都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

有一家王姓老夫妇领着自己的孩子逃难到这里,不由地在地边停下脚步。田地里挥汗如雨的李海林,一身黑黝黝的皮肤,赛过了脚下的黑土,两条膀子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隆起,一双大眼睛透着光亮,是那么的清洁透明,让逃难的老夫妇吧不由眼前一亮。

歇歇脚的工夫,便跟小伙子拉咯拉咯(东北话,联络),有媳妇没有?家里有几口人?那小伙子腼腆得很,一张嘴便觉得这话多余问了。口音一点儿都没有变呢,也是刚来这里不久的山东人啊!

不过老夫妇还是得细问问,心里才踏实,他们是心有所托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一副憨憨的样子就觉得踏实可靠,是可以信赖的。被饿怕的人,看见阳光普照下土地,流光溢彩,饥饿感顿时消失。守着这样一片土地,还担心能饿着吗?这就是聚宝盆啊,这里面生长出来的东西是永远都吃不完,花不完的啊!

小伙子今年二十六岁,是自己一个人闯来东北的。老夫妇回头瞅瞅身边的大女儿,已经二十岁了,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他们两个合计合计,就在地边,两个人各抓一把土,和上些水,把两个孩子捏巴到了一块儿。这段美好的姻缘在田野间完成,没有什么客套,也没有什么讲究,老夫妇也不管李海林和女儿愿意不愿意,就两人往一起牵。

这块黑土地是有情的,这片大森林也是有意的,尽管一切都非常仓促,有天地之间的和睦与安泰,就是最好的见证了。夜幕降临,李海林只能把一家人安排在自己的临时住所,一间不大的草窝棚里。

有点寒酸了,一家人却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没有一点点的不适,好像居住在高楼大厦里一样安稳。老夫妇主动去山边的树林里,借助树冠的遮盖,铺上一块塑料布,垫了些厚厚的草,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去那里躺下了,把窝棚留给了两位新人当新房。

他们都相信穷困不过是暂时的,美好的明天一睁眼就会到来。窝棚虽小,却很暖和,两个陌生的青年男女猛然住在一起,难免有些尴尬。还好,没有谁来打扰他们,只有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看到羞涩处,忙拉来一朵云挡住了眼睛。李海林在这个浓情蜜意的夜晚,知道了自己的媳妇叫秀苗,还有另外的两个妹妹,分别叫秀珠和秀云。

第二天,老夫妇俩执意要继续向北走,谁也留不住他们的脚步。他们的前方是有目标的,扑奔的是远在牡丹江的大姨家。大姨早年间就来了东北,并且扎住了根。她打了信过来,希望能到牡丹江那里一聚。老夫妇俩看到女儿能有这样一个踏实的人依靠着,也就放心了。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是些逃难的人,他们挥挥手,便混入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世道就是这个世道,谁都身不由己,能活下去,就是在烧高香。海林和秀苗只能哭着跪在大路边,眼看着爹娘们离去。走在这条大路上的人,前行的路生死未卜,留下的人还是有一线生机的。爹娘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秀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啊!

在未来的日子里,秀苗把自己秀外慧中的一面展现出来。俗话说,“有搂钱的耙,还要有装钱的匣”,李海林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更是如虎添翼,对于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了信心。他更加勤勉,更加努力了,一天天都泡到田地里,午饭都要由媳妇送到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