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到来。黄永乐还是个童男子,从来都没有与女人有过肌肤之亲。他所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却不熟悉。他真的下不去手,面对她身体,没有一点点的性欲。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像只公狗一样去做那事,他真的有些难为情。他回头看看大当家的,那阴森森的目光就是杀人的刀。不去和这个女人做那事,他就得去死。此时,死的可怕像一道黑影把他全身心都笼罩了起来,这一刻,他的心肝也都跟着黑了下来。

这个女人已经被吓坏了,惊恐地看着他,服服帖帖地躺在炕上,任他摆布。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喘着粗气,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就泻了,一个童子之身竟然以这种方式献给了这个女人,他觉得有些可惜,同时,他为自己是个男人而感到羞耻。整个过程短暂而急促,当他看见女人那无神而空洞的眼睛,不由地心灵震撼着。那个眼神就这样一直都留在他的脑海里,不能泯灭掉。

黄永乐就这样加入到胡子的队伍之中。他们抢完这一单,也罢手不干了,全体解散去猫冬,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大当家的给每个人发了二十几块大洋,并一起发了毒誓。约定好“码人(土匪黑话:意思是聚集,聚拢)”的日期,就各奔东西了。

黄永乐没有亲眷,朋友倒是有一个,是郑春发。不过他倒是不想去那里。他想起了那个被他奸污过的女人,那个空洞无神的眼睛,让他心灵为之颤瑟着,从来都没有过伤害的心,被那个女人的空茫眼神给伤害到了。他事后特意去打听过,她的男人死去了,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她,日子可怎么过呢?他心里更加感念,也更加不安,决定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洗刷自己的罪过。如果有可能,他可以娶她为妻,一辈子去照顾她,保护她。

他还打听到那个女人已经回到了三河湾,便急匆匆地上路,一路追随而来。

他以为这件事,他不说,女人就不会知道,这些秘密就此藏于心中。这个女人足够细心的,居然能够从他的喘息声音里分辨出他的身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给她听,这时候,他反而觉得心里坦然了不少。

黄永乐毫不保留地向雪菊袒露了心迹,就如同把一颗心扒给她看。尽管他是胡子,是土匪,是令人可憎的,可是,他也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坏人。王海生自寻死路,咎由自取,赖不得别人。而她本人被拐带着走上了邪路,遭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劫难,却由此获得一颗真诚的心,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有一颗如此火热的心,为其御寒,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让雪菊不敢想象的是,黄永乐还很年轻,而自己已是奔三十的人了,他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论长相,论年龄,自己都不占优势,靠什么来吸引他?真的有一天青春不在,变得人老珠黄,他还能把自己当成手中的宝吗?

雪菊是黄永乐的第一个女人,那天晚上,他违背着自己的意愿,强行与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就已经让他的一颗心有所归属。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缺少了那份爱,他心灵间的缺失也是无法弥补的。有这样一位老姐在身边,多少是个心理安慰,这个家多多少少也在补偿着人生的这个缺憾。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家,这是不可或缺的心理建设,黄永乐之所以全身心恋着这个家,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这里是唯一的一个可以随时补充能量的地方。

在这个冬天里,两个人相互补足着对方,让彼此的心灵空虚都得到了补强。他们在一起长相厮守,谁也离不开谁,如果不是匪帮有着严格的规定,黄永乐真的不想再回去。

四月十五是匪帮“码人”的日子,这一天,所有的人都要赶到约定好的地点集合,如有违反者,将会以叛徒的下场惩处。这个惩处的规定,是个非常让人恐怖的场景,黄永乐刚刚参加匪帮不久,便经历了一个这样的事情。有一个人因想家而脱逃,被抓回来后脱得精光,绑在树上,让山里的瞎蜢(即牛虻)、蚊子和小咬(东北林区特有的蚊虫,体型较小,却异常凶狠), 硬生生地吸光了身上的血,脚下被撑死的蚊虫掉了一地。这个情景惨不忍睹,看见了他,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畏惧到了极点。匪帮的规矩是很独特的,也是很恶毒的。加入匪帮意味着永远都要依附于此,不能有别的想法。绝对的忠诚是这个队伍的宗旨所在,不管是谁,一旦加入,便别无他求。

不得不离开了。雪菊眼泪汪汪地送走了他,约定到猫冬的时候,一定要回来。黄永乐一往情深地看着这位个子不高,身材有些消瘦,头发黑亮的女人。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有着十足的诱惑力。她的眼睛、嘴唇、鼻子和耳朵都是那么的柔软可人,他都亲了个遍,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家门。

雪菊找了个男人是胡子,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这个事实坚硬如钢,已经不容改变了,而她却要把这个事实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下,并且要消化掉。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将会烂在她的肚子里。其实,像黄永乐这样的人,村里还有两位。春天的时候出门去了,冬天的时候回来,并且说是做买卖回来了,大有衣锦还乡的味道。雪菊看到黄永乐。就想起了他们,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出口。

这里的乡间民风就是如此,或民或匪让人分不清。农忙的时候,在地里劳动,农闲的时候,却去当了胡子。不过,胡子们很少骚扰穷苦百姓,他们所骚扰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富商,或者是财大气粗的地主,他们把这样掠夺钱财的方式叫做“砸窑”,往往这样的人家都是高墙厚壁,森严壁垒,并且养着看家护院的家丁。能去这样砸窑的匪帮却也屈指可数,黄永乐所在的匪帮,不过是一股小绺子(东北对匪帮的一种叫法),不过几十个人,为首的就是孙掌柜,报号为“天好”。这几十个人,基本都来自于乡间的农民,平时,他们只能劫些势单力薄的商贩和客商,那些有实力的地主豪绅是不敢嘲活(东北话,招惹)的。村里的那两位都腰包鼓鼓囊囊,估计他们是大绺子里的人,而黄永乐的手头上不过就有二十几块光洋,实力大小与收入的多少是直接挂钩的。

说实在的,当他把这些光洋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却有万般的难受。她明明看见上面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目视。这样的劫难,她自己就经历过,触目惊心的场景在脑海里储存着,这些光洋在手里时,脑子里便浮现出令人不堪回首的景象。对于她而言,这是一种折磨。真不知道她这个胡子男人,又去何处作恶了。她不想自己的男人去当什么胡子,在家守着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天伦之乐,就可以满足了。然而,他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出身边离去,有说不出的痛感与悲切。

春天的阳光从窗户上映照进来,屋里的一片混沌并未明亮。虽然已经快到中午了,却给人到了黄昏的感觉。走了这个人,屋里顿时冷清了许多,让雪菊感到无限的寂寞。焐在炕上的被褥里还有些许温度,却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两个人在一起相拥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十足的快感。而这些激情一旦远去,孤身的冷漠让她倍加怀念那曾经的温暖。

这个时节是个漫长的季节,在乡下有“春脖子”的说法,意思是这段漫长的冷冻日子还要很长,才能真正进入春季,冻人不冻水,是这个季节的特点。此时大地里的积雪已经融化,而山里的积雪还残留着,一大块一大块被森林揽入怀中,好像是抱着一个个可爱的孩子,不肯撒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