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民宣布完后,除了柳水福一人神态漠然地没有表态说话,其他人都表示没意见。梁民再掏出奇强洗衣粉袋子时又提出一个问题:“咱们再商量一下学生的学费。大家知道羊肠沟村是个贫困村,原来县上给村里有一定的照顾,学生的学费很低。所以咱们在这学费问题上要慎重。我大概测算了一下,把贾老师和小周老师除过,他俩是公办,他俩的工资和费用由上面统一拨付。剩下咱四个人的工资就要在学生学费里出,加上教材教具和学生的书本以及冬天教室里取暖烧的煤球和其他一些费用,一共算下来得两万块,咱学校一共有一百一十八名学生,一个学生头上摊二百块正好。为什么要强调这个二百块呢,我调查过咱全县所有学校的学费,大都超过三百块。咱羊肠沟情况特殊,它是个贫困村,这几年受黄书记的关照,学生的学费基本一致维持在八十块钱上下。现在定在二百块钱上就已经翻番了,再多一点学生家长们恐怕承受不起,我们也没法交代。”几个人默默地让梁校长把这段听着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话说完。看着大家都一脸沉重的表情,梁民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就这样,大家分头到各自的班上给学生们说一下今明两天把学费交上来。领书就要交钱呢。”几位老师起身到各自班上去了。
放学送走学生后,梁民,张群山,贾萍,周小春四个人又围坐在一起等着吃送饭。因为学校只有四个老师开不起灶,所以他们只能吃送饭。
一阵功夫两个学生送饭来了。随着一声稚嫩的:“报告”一个铜皮饭罐和一个已不常见的过去农民们挎着走亲戚的两层提盒,被两个小学生提放到跟前,放下饭罐和馍盒,两个小学生欢欢地跑出去了。
“好,咱们开饭。”梁民招呼一声把馍盒拎上桌子,打开上层一看里面只有两小碗炒菜,一碗是萝卜条子,一碗是白菜帮子。再看下层,下面倒是十个攸虚雪白的蒸馍。再掀开饭罐看时是一罐子拌汤。这就是梁民他们四人在羊肠沟吃的第一顿午饭。除过才参加工作的周小春,梁民,张群山,贾萍三人,吃学生送饭吃一二十年了。尤其是这几年广大农村地区的生活在改革开放中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高,他们在那里不是:早上臊子面,中午八个盘,晚上红豆米汤煎鸡蛋,就和待客吃席一样。那臊子面里不是漂着猪肉片,就是沉着荷包蛋。那八个盘四浑四素,有凉有热。那红豆米汤还要撒一把白糖。老师是教书育人的,他们的职业顶高尚的,谁敢慢待了老师。可是在羊肠沟给老师们端上来的却是这白菜帮子萝卜条子,不是羊肠沟的老乡成心慢待老师,这实在就是他们真实的生活水平。要是不管老师饭,一般家庭连这白菜帮子,萝卜条子都舍不得炒。咸菜疙瘩生调菜就是他们的下饭菜。面对这样低劣的饭菜,几个人相视着无奈地笑笑。只有贾萍嗤着鼻子说了句:“又吃上二十年前的忆苦饭了,知道是这样,来时就多带几包方便面。”“吃吧。”梁民先端起碗舀了一勺拌汤,就着萝卜条“噌噌”地吃开了。
饭菜丰盛了能勾起食用者对生活的无限想象,同样,饭菜太乏味了也能勾起食用者对生活的无限想象,就像耶稣教里的富人和穷人都在祈祷上帝一样。
梁民几个人吃完这顿乏味的用贾萍的话说是忆苦饭后,还没有从那寡涩的滋味里醒过神来,又一道让梁民感到吃惊不小的消息被柳水福带来:因为学费翻番,学生家长们要结伙来学校质问新来的校长。柳水福并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地捏事,他回家吃饭在巷套口亲耳听到村民们心怀不满的议论,更是亲眼看到柳老闷兄弟引着一群情绪激奋起来的村民吵叫着朝学校来了。于是他就快步地跑回学校来给梁民报信。
听了柳水福报来的消息,没经过事的梁民倒害怕起来,他不知道一会村民们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在他那光光的秃脑门上立时就浸出一片密密的细汗。
“怪不得中午饭吃的是糠心萝卜条,原来人家是嫌咱长了学费呀。”女人的想像力就是丰富,贾萍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刚刚撂下碗的这顿乏味的中午饭。
“咋办哩,咋办哩。”老实的梁民手里捏着装旱烟丝的奇强洗衣粉袋子,想不起卷捏旱烟,却一味焦急地问着大家。
“咋办?因为啥说啥。实际情况是啥就是啥,学生家长们来了,咱就和他摆道理,一项一项地说,这有啥不能说的。谁要嫌学费高,谁就别上学,都不上学来,咱也用不着在这羊肠沟里待,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许是因为这第一顿饭吃得心里窝了火吧,张群山倒来了火气。
“就是,这地方咋就叫个羊肠沟,一听这名就让人心里不畅快,还穷得连学费都交不起。”贾萍接住张群山的话,有意乜斜着柳水福这样说。
柳水福梗着脖子咽下一口唾沫没有说话,他知道只要一开口,少不得要和贾萍吵上一仗,鸡不和狗斗,男不和女斗,何必和她一般见识,柳水福别过脸去看梁民。
张群山的话提醒了梁民,他赶紧坐下,在桌子上列起各项费用。张群山三人悄声静气地坐在那里不再吭声。
学生们吃完饭已经到校,院子里起了一片嘈杂。“不要让学生们在院子里吵,张老师去打钟上自习,让学生们都进教室去。”看着梁民的情绪有些烦躁,贾萍跟着张群山一道出去。
钟声响过之后,学校院子里的一片嘈杂立时就平伏下来。梁民这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贸然答应来这羊肠沟学校当什么校长。吃苦受累他不怕,他本来就是吃苦长大的农民子弟,有什么挨不过去的苦呢。可他受不了被人误解和小看,他为人师表当了二十五年民办教师,虽没有学下满腹经纶,但也懂得起码的仁义道德,他原本怀着一腔热血兴冲冲地来到这一般人不甚愿意来的羊肠沟,还没有开始上课,倒先惹下一场是非。
梁民和几个老师在学校里没有等上柳水福所说的那么一群由柳老闷兄弟引来兴师问罪的人,倒等来了羊肠沟村的村主任柳小乱。
柳小乱是在制止住由老闷兄弟挑头起事的一伙人后,来到学校的。他本想和村支书赵大安一道来,不巧赵大安家哨门上挂着铁将军,他只好一人前来。
今天是开学头一天,就是今天村里不发生因涨学费而闹腾起来的事,他也要来学校看看新来的老师们。作为一村之长柳小乱有这个水平。发生了事,就更应该来。
“梁校长,村主任来了。”是柳水福把柳小乱引荐给梁民的。
听说进来的这个年轻汉子就是村主任,梁民自己先紧张得不行,他怕村主任身后再跟进一群人。他怕柳水福刚才说的事情真的出现在眼前。梁民紧张地用双手在身上摸了一圈,他想掏摸出一支烟让村主任抽。可惜他身上除了那个奇强洗衣粉袋子外根本就不曾装过一盒像样的纸烟。
“梁校长,早就听人说起过你。”柳小乱看出梁民的慌乱和紧张,他大大方方地像城里人一样向梁民伸出手去。
梁民赶紧握住柳小乱的手。“啊,村主任同志你坐,柳老师给村主任倒一杯水来。”梁民一边给小乱让座,一边让柳水福去倒水。
“不客气,不客气。”小乱止住柳水福,再转向梁民道:“不是还有几位老师吗?”
“我给咱喊去。”柳水福转身出去叫其他几位老师去了。
梁民拙纳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正上的是自习课,又是开学头一天,老师们都能腾得下手,一叫就都过来了。因为涨学费的事在村里吵闹的厉害,老师们以为村主任是专为这事来的。因此进来只是点一下头,谁也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