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儿子太混蛋 (3)

丁宝桢不愧是丁宝桢,对慈禧太后的大红人,用的却是先斩后奏。他逮住小安子一行,审问过后,直接就杀了,其余20余随从一个不留。完事后他才上了奏疏。恭亲王接到奏疏后,马上率军机大臣入宫,请示同治皇帝与两宫太后。慈安太后非常重视此事,与恭亲王奕訢和内务府大臣明善及其他有关大臣商议,一致认为,安德海违反祖制家法,杀无赦,宜立即就地正法!同治也表态说:“此曹如此,该杀之至。”(宝成关:《奕慈禧政争记》,吉林文史出版社1980年版,第230页。)慈禧自知理亏,安德海违反的是祖制,大家又都同仇敌忾的,没法再替他转圆,也就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会后,恭亲王立马儿赶到军机处拟旨给丁宝桢!

丁宝桢这边,虽然先斩后奏了,但却来了聪明的一手,故意晾小安子尸体三天,方便百姓看清楚安德海的真身,以平息臣民中间关于安德海与慈禧关系暧昧的传言与猜测。坊间野史传说,安德海身子并不净,丁宝桢提前割净他的下根才晾其尸的,并且在密折中告知了慈禧。看来,民间百姓对太后床单不皱的事也挺体贴的,总想给她制造个代用男人。只不过这个传说反污了丁宝桢的一世清名。第一,好好的一个丁宝桢,被描绘成了拍慈禧马屁的臜脏小人;第二,即使拍马屁也没有这样拍的,资深寡妇会恼羞成怒的。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传说,可能跟慈禧过后并没报复丁宝桢有关。我觉得慈禧太后并没有报复丁宝桢,原因可能很简单:安德海毕竟只是一个奴才,后宫奴才有的是,慈禧犯不着为他折掉一个良官能臣!再说了,慈禧当时的政敌仅是慈安太后、恭亲王奕訢甚至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一个清正刚烈的封疆大吏!

慈禧太后虽然事后没有报复丁宝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生气。大丢颜面、有苦难言的她没法同慈安与奕訢公开叫板,只好把同治叫到身边大发脾气。没想到小皇帝满不在乎地说:“杀一个小太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金智学:《中华帝王百传·第10卷》,吉林摄影出版社2002年版,第229页。)惹得他娘更加气愤了,对着儿子一顿臭骂!不过,一个小太监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受慈禧宠爱,也就是一个阿猫阿狗的待遇,死了就算了,慈禧不高兴两天就过去了。

第三例:同治八年(1869),同治14岁,按照八辈子祖宗顺治与康熙的先例,该大婚了,大婚之后就要亲政。西太后不愿意归政,就给儿子拖婚事,一直拖到同治十一年(1872),同治帝已17岁,没法再拖了,这才给同治议婚。九月十五(10月16日),同治举行了大婚典礼。在大清历史上,这就叫晚婚了!

同治选择皇后时,两个娘是有分歧的:慈安皇太后喜欢侍讲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慈禧皇太后则喜欢员外郎凤秀的女儿富察氏。据说阿鲁特氏的特色是端庄静默;富察氏的特色是貌美聪慧。由此可见两个娘给儿子选后,都是以自己为样本的,审美观念与价值观念不同嘛,很正常。问题是两个娘意见不一,却把球踢给了同治,要他自选。同治按东太后的偏好,选定了阿鲁特氏,册立阿鲁特氏为皇后。慈禧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儿子封富察氏为慧妃。但儿子专门跟亲娘作对,不选亲娘喜欢的女人,却选东宫喜欢的女人,让慈禧耿耿于怀!

阿鲁特氏的祖父为大学士、军机大臣赛尚阿,嘉庆、道光、咸丰三朝为官,声名赫赫;外祖父是郑亲王端华,咸丰给儿子同治任命的赞襄八大臣之一,在辛酉政变中被赐自尽;皇后的父亲崇绮,有清一代唯一的“蒙古状元”,既能做状元,说明汉化很严重。而且这老丈人后来在庚子之乱中表现得很不好,像个脑残志短的老愤青,既教唆义和团作乱,还对保持清醒的帝国官员落井下石,起码的人品与学品都没有,容后再讲。按一般的看法,皇后出身于这样的官宦名门、诗书大家,教养那是非同一般,据说同治很喜欢她。有些记载强调,同治喜欢阿鲁特氏,原因之一就是新婚当晚,同治给皇后提问唐诗来着,新娘子背得一字不差,同治愈发喜欢了云云。可笑之至。试想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出身的皇后应付一个说话不甚利索、读折不会句读、写文错字连篇的同治,那也太儿科了;同治新婚当晚,拿己之短去考皇后之长,胃口也太好了些!只是不知考试的时候这考官是如何对照答案的?

按我分析,同治也不见得多喜欢阿鲁特氏,小伙子就是专门给他亲娘添堵罢了。史载,慈禧不许同治与皇后同房,而要同治对慧妃多多眷遇,具体是这么说的:“慧妃贤慧,虽屈居在妃位,宜加眷遇。皇后年少,未娴宫中礼节,宜使时时学习。帝毋得辄至中宫,致妨政务。”(薛福成:《庸盦笔记》,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六年版,第27页。)可怜的同治,跟谁睡觉都有娘在上头指示。他娘怕儿子不挺,甚至派人监视。据说同治帝不敢违抗,又不喜欢慧妃,于是赌气独宿,以示抗议。这些记载虽然很合慈禧太后的作派,但也有让人不解的地方,同治既然敢跟娘赌气独宿,为什么就不敢赌气与皇后合宿?同治既然敢选择娘不喜欢的人做皇后,为什么就不敢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同房?同治在立谁为后的大事上反娘反得够剽悍了,为什么在与谁同房的小事上反而忍让后退?说来说去,同治就是专门跟他娘作对罢了! 如果他娘反对他对富察氏好,他说不定更喜欢富察氏呢。心理学怎么说来着?促使一对男女尽快结合的最好办法,就是双方的父母都反对。同治年龄渐长,跟他娘一个禀性,所以对他娘就有些“凡是娘支持的,他就反对;凡是娘反对的,他就拥护”的邪劲儿,何况成婚时小伙子正处于青春逆反期呢?

他娘呢,心里别提多窝火。儿子跟自己添堵也就罢了,偏偏这皇后跟儿子一个德性,也跟自己添堵。

慈禧爱看戏,阿鲁特氏陪侍左右,戏台上一出现三俗剧情,这儿媳就回首面壁不欲观。慈禧累谕之,不从。你看看,寡妇婆婆瞧些带色的戏,过过精神上的瘾,这儿媳都不体贴,还装13,衬得婆婆跟个老流氓似的,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儿媳的?闲暇时刻应该给婆婆讲些黄段子才对哦,现在的官员伺候上级领导,哪个能少了这一手?小媳妇严重缺少常识,还不够人性化。

阿鲁特氏身边的人劝她同慈禧搞好关系,否则于己不利。没想到这小媳妇儿回答说:“敬则可,昵则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迎入者,非轻易能动摇也。”(杭县徐珂:《清稗类钞·第二十三册· 正直 谦谨 贞烈》,商务印书馆民国六年版,第73页。)小娘们,天地间浩然一女丈夫也,也不想想这话多伤婆婆的心。清制,皇后大婚由大清门进入,经天安门、端门、午门、太和门、内左门、乾清门,一路正门,在乾清宫前落轿。至于嫔妃,则由神武门迎接入宫。偏房只能走偏门,而大清门乃清宫大内第一正门(大概是现在毛主席纪念堂的位置,也不知毛主席尸体横到人家这里是什么意思),除皇帝与太后之外,只有两种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之人可以从那儿拽一次。一是传胪之后的新科状元(专胪是皇帝在太和殿举行的新科进士唱名及揭榜仪式,完毕后,顺天府须备仪仗送新科状元经大清门回家);二是皇帝大婚之日所迎娶的皇后。俗说话,树怕揭皮,人怕揭短,难道不知道婆婆是偏房出身,不是由大清门迎入的?这么恶心婆婆,婆婆能忍吗?虽然她不能像一般的婆婆,比如焦仲卿、陆游等人的娘那样,按中国传统礼制,子甚宜其妻,母不悦,去之。也就是说,儿子再喜欢自己的妻子,与妻子再般配,但是婆婆不喜欢,那么就可以休掉她!但是给媳妇儿添堵还是可以的。同治帝有病,皇后不敢去侍奉,慈禧就大骂她“妖婢无夫妇情”。同治帝弥留之际,皇后哭着前往探视,并且为同治帝擦拭脓血,慈禧又大骂:“妖婢,此时尔犹狐媚,必欲死尔夫耶?”(杭县徐珂:《清稗类钞·第二十三册·正直 谦谨 贞烈》,商务印书馆民国六年版,第73页。)总之,阿鲁特氏左右皆不是。还有一次,皇后去养心殿探视病重的同治,二人说了些悄悄话,阿鲁特氏说自己过得太苦了,同治帝安慰她说“卿暂忍耐,终有出头日也。”(恽毓鼎:《恽毓鼎澄斋日记·第二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782页。)不想传到了慈禧太后那里,这婆婆当场赶来,闯进去大骂。小皇后情急之下顶了句:“媳妇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请太后留媳妇的体面!”(李擘:《正说清朝29皇后》,团结出版社2005年版,第220页。)一下子又戳住了婆婆大人的心病:妖婢,为什么动不动提大清门呢?你从大清门进的又咋地了?还不照样挨我的虐待?她牵着皇后的头发把她拖出来,叫来太监备大杖伺候。可怜的同治又急又气又怕,竟然晕了过去。慈禧见状,才未对皇后动刑。

据胡思敬的《国闻备陈》,则是小皇后前往探视病重中的皇帝,没跟婆婆汇报,婆婆就去吵了。吵急了,小皇后回了一句:“妾乘风辇从大清门入,天下皆知,今入宫问皇帝疾,有何罪名而劳太后诘问?”太后回的是:“婢子,汝以我为未尝入大清门乎?汝由我而入,安知不由我而出?”(胡思敬:《国闻备乘》,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16页。)

总之,这对婆媳确实没缘份,都吵到这个份儿上了。据崇彝的《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载,慈禧曾想废掉阿鲁特氏来着,并将担任宗人府宗令的老五惇亲王奕誴召来商议。惇王说:“欲废后,非由大清门入者不能废大清门入之人,奴才不敢奉命。”(孙文光:《中国历代笔记选粹·上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73页。)又是大清门,等级制度真是害死人,慈禧更恨儿媳了,废不掉你,我虐待你总行吧?

同治摊上这种娘真是倒霉。但是更倒霉的是阿鲁特氏,贵为皇后,却成为人家娘两个互相赌气的牺牲品!历史上还真不乏这样的可怜女人,比如朱安女士。鲁迅的娘就喜欢朱安,鲁迅就不喜欢朱安;鲁迅的娘自作主张把朱安娶进了家,鲁迅就不进朱安的房、不上朱安的床、连房都不给你圆,气死你!被气死还没有资格葬老公身旁,气活你!怎么说呢,中国女人地位低,但是一当婆婆就猛地见高。一高,就掌握不好平衡了,比自己的婆婆还婆婆。这一点倒跟中国的开国帝王似的,造反时像个小媳妇儿,又是亲民又是爱护知识分子的,造反一成功,就熬成婆了,比上个朝代的帝王更专制更歹毒,看广大人民不顺眼,看一撮知识分子不顺眼,看看身旁的赫鲁晓夫,啧,更不顺眼了。

(五)龙墩来之不易,他却做了短命君主,还死得不明不白。

八辈子祖宗如何打下来的大清江山就不说了,单说这同治坐稳龙墩就大大的不易。

咸丰临终时,朝廷的政治势力分作两大股:一股在承德,核心力量就是咸丰临终任命的赞襄政务八大臣: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他们以肃顺为首,可称作“承德集团”。另一股在北京,以恭亲王奕訢为首,其背后的力量有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奕訢老丈人、大学士桂良;内务府大臣宝鋆;户部尚书周祖培等。除此之外,还有自家兄弟一大堆——老五惇亲王奕誴、老七醇郡王奕譞、老八钟郡王奕詥、老九孚郡王奕譓等,可称“北京集团”。

咸丰临终前做了三件事:第一件,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第二件,命御前大臣载垣、端华、景寿,大学士肃顺和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八人为赞襄政务大臣。第三件,授予皇后钮祜禄氏“御赏”印章,授予皇子载淳“同道堂”印章(由慈禧代掌)。顾命大臣拟旨后要上盖“御赏”印章,下盖“同道堂”印章。这也算大清版的三权分立吧,顾命八大臣、钮祜禄氏、小皇帝,各占一权,却没有“北京集团”的戏。

大清版的三权分立并不均衡,因为它事实上就是两极:八大臣一极,孤儿寡母们一极。所以八大臣同两宫太后之间很快发生了矛盾。矛盾的核心就是一个字:权!当然从个人好恶方面来讲,慈禧与肃顺之间早就互相看不惯了:一是当年咸丰欲对懿贵妃行钩弋故事时,肃顺没有帮着说话,而且说不定这灵感就是他提供给咸丰的;二是当年跟着老公巡幸木兰时,懿贵妃坐的那破车忒难受,娇娇媚媚地跟肃六爷要求好一些的车辆时,这六爷居然直愣愣地说,兵慌马乱的,我哪顾得上这些事啊;三是咸丰刚死,这肃老六就不把贵妃同志放在眼里了,而且在东西两太后之间抬高东风贬低西风。是可忍孰不可忍?总之这一切给了“北京集团”第三者插足的机会。

咸丰临死前,恭亲王想去热河看看四哥,但四哥与肃顺等人都防着他,坚决不批准。肃顺作为承德集团的灵魂人物,当然要防北京集团的灵魂人物前来与最高权力者接触,万一兄弟两个放弃前嫌精诚合作,自己不就没戏了吗?咸丰作为北上抗夷的一国之君,既怀疑老六这个曾经的帝位候选人对于落选一事耿耿于怀不已,更对英法联军欲另立恭亲王为帝的传言有所猜忌,当然也不愿意他前来热河了。现在,咸丰死了,恭亲王想去给四哥吊个孝,承德集团都不批准,一气之下,他化妆成萨满一路潜伏过去了,八大臣见人也来了,量他也翻不了棺材盖,就同意了。老六见了四哥的棺材,泪落如雨,哭声震天,内心里咋想的,是否有借别人坟头哭自己心曲儿的嫌疑,是否联想到了哥俩的皇位之争,是否联想到了四哥做皇帝后对自己的猜忌与冷落,是否联想到了自己留守北京所受的委屈,是否联想到了自家后花园圆明园被烧杀劫掠的遭遇,这一切我们都无从知道,只知道八大臣在一旁听着都变了颜色,自从咸丰死后还没听到过这么痛快淋漓发自肺腑的哭声。哭了棺材,老六表示要接受两位寡嫂的接见,并邀请八大臣中有人陪着。八大臣不好意思了,你们叔嫂见面,我们掺乎个啥啊,你们自己见吧。这一见就坏事了,叔嫂联手,一举粉碎了以肃顺为首的八人帮。据时人笔记,那也叫大快人心呵:“都人市闻将杀肃顺,交口称快,其怨家皆驾车载酒,驰赴西市观之。肃顺身肥面白,以大丧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车上。过骡马市大街,儿童呼曰:肃顺也有今日乎?或拾瓦砾泥土掷之,顷之面目遂不可辨云。”就这么着被一个小寡妇玩了,肃顺心有不甘啊:“将行刑,肃顺肆口大骂,其悖逆之声,皆为人臣子者所不忍闻。又不肯跪,刽子手以大铁柄敲之乃跪下,盖两胫已折矣。”(薛福成:《庸盦笔记》,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六年版,第21-22页。)不用说他是骂西太后,但刽子手有能耐,愣是把他小腿敲断,叫你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