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后面是麦田,麦田的后面则是一条不规则的林带,穿过这片林带便看到了黛色的山影。
初春的夜晚有几分寒意,但春的气息正不可遏制地从地层深处涌上来。
而沈慕林在那个夜晚感觉心灵有条冰河正渐渐融化,他甚至听到奔腾咆哮的洪水正不顾一切地冲破心堤的禁锢。
雾慢慢地浮游过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穿过那片防风林带时香气愈烈,引导沈慕林前行。
沈慕林知道那是香平山梨花的香气。按季节梨花还有半个月才开花,但在那天晚上他却嗅到了迷人的香气。
他和米娅并肩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走在这座睡下的城市的梦之外。夜色中,米娅黑发和脸颊都被蒙上一层淡淡的色彩,看上去朦胧而明澈。
他们边走边轻声地交谈。米娅说到了她遥远的家乡,说起了她的童年。她村前的小河以及房前屋后老爸种下的樱桃树。
“在家的时候我天天躺在樱桃树下。那儿的草可绿了。树林中什么鸟儿都有,还有蘑菇、黄花菜……”
“有梨花吗?槐花?”沈慕林说,“这地方,一到夏天树上就爬满了知了。”
“没有。”米娅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仿佛这都是她的过错。
他们已站到香平山的山脚下,从这里往上看,一条灰色的小路通向幽径。
强烈的花香再一次袭面而来,米娅不禁深吸了一口。
“真香!”她说。
“所有花朵为你而开!”沈慕林说。
“说谎。”米娅说,不过她还是挺得意。后来她不想再往山上去了。他们在一棵梨树底下坐了下来。这是棵年龄很老的梨树,枝丫峥嵘,梨蕾还没有长成,只有青豆般大小。
沈慕林一时猜不透,刚才的那股花香从何而来。
后来他和米娅拥抱在一起,长时间的接吻,试图找回早些时候在酒吧里的感觉。
米娅的舌头灵巧而柔软。
沈慕林在这个城市没有多少朋友。
他所指的朋友通常不是酒席桌上的狐朋狗友,而是能够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对于沈慕林来说,朋友不仅意味着臭味相投,还要抛开官场上那套虚假,真心实意相互帮助。
这年头世面上流行最广的是“圈子”,商人有商人圈子,政客有政客圈子,文人也有文人圈子,艺术家也有艺术家的圈子,圈圈相套,就构成了一个大的关系网。圈子中的人大到一块儿营私舞弊,小到一块儿吃喝嫖赌。
所有圈子都十分紧密,一般人无法钻进去。
有一个故事在圈子中流传甚广。一个人请朋友到酒店里喝酒,酒酣之时有人提出来要看女人,但是明目张胆地找小姐怕会引火烧身,这位朋友过意不去,就自告奋勇说他的老婆晚上睡觉从不穿衣服,大伙儿可以免费看个热闹。朋友们都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但又将信将疑,于是就约着直奔他家。
到了门前,这位朋友上前敲门,老婆果然光着身子来开门,于是他就庄严地说:“看前头!”
于是大伙儿看到了朋友妻子一对松垮的大奶子和黑幽幽的沟底。
本来女人睡意惺忪地开门,不料想被人看了春光,吓得扭头就跑。于是那人又得意地对朋友说:“现在大伙儿看后头!”
大伙儿就看到了女人一对圆圆的屁股,效果比看前头好。
这个让朋友看了老婆的人,就是沈慕林为数不多的朋友周笔畅。而看客当中站在最前面的当然是沈慕林和柏文滨。
除了柏文滨,周笔畅就算是沈慕林最要好的朋友了,他们的友情远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当时周笔畅追求一个绰号叫“酸石榴”的女教师,沈慕林帮了不少忙,但后来没追上。那个女人还到处说两人的坏话,并把他俩告到校长那里去,于是两人便成了同命相怜的好朋友。
后来两人虽说一直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但各自忙于生活,再没有深层的交往。当沈慕林用一部短篇小说敲开市作协大门的时候,周笔畅刚好把一位跟他学素描的女生搞大了肚子。沈慕林后来进了花城市新成立的新闻中心,周笔畅则做了自由画家。他以画笔为谋生手段,其表现女性躯体的写真集在这个城市家喻户晓,一些女孩子变着法儿地上门来求写真。周笔畅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画着画着就把女孩子骗到了他的床上。本市一些企业家也以收藏他的裸女画而自豪。因此,在这个城市里他的艳遇传说就多了不少。
两个人年龄差不到几个月,正值不惑,只有柏文滨大出十几岁,但不管年龄怎么悬殊,三个人喝起酒来都挺投机。男人喝酒,话题永远是女人。想想当初连个女孩子都追不到,而现在玩女人就像喝杯凉水那样简单,三个人都唏嘘不止。
对于现代都市的男人来讲,交流和女人做爱的感觉可以算得上最有劲却是最具风险的事了,谁能保证今天的朋友不会成为明天的敌人?若把自己那些情史公之于众,不害了自己也是在头顶上悬上一把剑。美国总统可以把精液洒在情人的内裤上公开展示,英国大享的女人可以公开和小鲜肉偷情的照片,但这对国人来说还是噤若寒蝉。虽说眼下全社会都流行大人物泡小蜜、大款包二奶,但表面上还是满严肃的,口口声声抵御西方腐朽的生活方式。当然,穷老百姓就另当别论了,你就是想显摆那也得有这个能力。
这类的话题经常成为他们讨论的热点。有句顺口溜就对官场上的人总结得挺好,说这些人:
“工资基本不动,吃喝有人相送;老婆基本不用,住房有人进贡;公车游山玩水,私车搞搞震动。”
柏文滨对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说全民都腐败,腚底下都有屎,谁还好意思说谁?你不腐败,别人赚了,就意味着你吃了亏。他有个更精彩的段子这样形容某些人:
“工资不高存款不少,外语不懂出国不少,老婆不碰房事不少,上班不多应酬不少,讲话不精掌声不少,牌技不好赢钱不少,办事不公捞钱不少。”
周笔畅对政治不感冒,只对女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说性开放的结果是社会的最大安定,也是对人权的最好诠释。有哪个男人带着一肚子欲望干工作的?男人就是长鸡巴的动物。他还说性开放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缩小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在社会初级阶段资本积累是不择手段的,上帝在性方面也有足够的平等意识,每人只配发了一个性器,这就意味着给每人一个平等的机会。
对沈慕林来说,由于职业的原因,他讲的话都是金口玉言,这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国人在追求西化、否定孔孟价值观的同时,把自己老祖宗的文化根基都刨了,变成了无根无源的民族。虽说有志之士试图树立东方理念,但是在大环境下所有的呐喊都变得微乎其微。他不是激进分子,他反对任何的崇洋媚外,但又无法从古人的经学和道德伦理里找到原点,所以才变得如此沉沦。他乐于感受朋友们在一起无话不谈的气氛,至于他俩说什么,他全不在意。
沈慕林转过这个年头就正式进入不惑之年了,米娅说到他年龄的时候,曾开了一句玩笑话:“不会玩的玩小猴,会玩的玩老头!”
他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他既不是老头也不是小猴,而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龄,可是他除了跟米娅有过几次接吻,并无其他调情的经验。周末到来的时候,周笔畅打电话要聚一聚,他有点提不起精神。
柏文滨也来电话说:“今天咱仨找个酒吧,女人自备,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晚。”
周笔畅经常向他灌输一些不伦不类的思想,他说这年头带着老婆到酒场上是最傻的做法,但带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事,酒吧里的小姐就好比酒席桌上的公用杯子,不卫生。要带就带情人,网络上有个时髦的名字,叫红颜知己或者蓝颜知己。他还进一步说明,红颜知己是上了床的,蓝颜知己是上不了床或者暂时没上过床的。
沈慕林就苦笑道:“你这不是成心让我作难?甭说红颜蓝颜,就是坐过我车的女人也没有几个,我到哪里去找情人?”
柏文滨就冷笑地说:“听说过没有?市府食堂的厨子发展了三个情人,一个处长两个科长,都是因为喜欢吃肉包子而主动上钩的。每次蒸葱肉大包子,这个几女人都来排队,不但自己吃还买了给家人吃。由于包子有限,后来厨子规定,前两位能吃上包子,末位淘汰,结果三个女人为争前两名大打出手,包子在食堂大厅满天飞。你堂堂的花城市电视台的大腕,我就不信连个情人都没有。”
沈慕林信誓旦旦地说:“的确没有!”
不过,他这时候想到了米娅。只是他确定不了米娅算不算得上是情人或者说做不做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