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平山,实龄尚不满六十,然而一头银发如雪,加之轮椅之上那略显佝偻的身形,乍一看,恰似八九十岁的垂暮老翁,周身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秦崇剑与他在黄大仙庙接头之时,内心满是诧异,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老人,竟就是年仅五十八岁的欧阳平山?他上下打量着欧阳平山,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这人的实际年龄与外表实在相差太大,那满头银发和深陷的眼窝,还有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仿佛被岁月无情地抽干了生机。
且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欧阳平山会选择这样一个人潮涌动之地。黄大仙庙在香江久负盛名,前几进庙宇中,香客如织,摩肩接踵。据说这里的黄大仙灵验非凡,引得无数人前来祈福求愿,香火终年鼎盛。秦崇剑眉头微皱,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心中暗自思量,在这嘈杂的地方接头,万一被有心人盯上,那可就麻烦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他的防身武器,确保在突发状况下能迅速应对。
这座大仙庙的建筑布局,大有讲究。其依据1937年黄大仙殿前占卦结果,严格遵循五行八卦原理精心设计:飞鸾台属金,线条刚硬,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仿若金属铸就的神秘高台;经堂属木,木质结构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承载着悠悠岁月的厚重;玉液池属水,池水清澈,波光粼粼,恰似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光云影;盂香亭属火,亭顶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红得似火,灵动而热烈;照壁属土,厚实而沉稳,默默守护着这一方神圣之地。整个黄大仙庙实则分为两部分,前为黄大仙祠,香烟袅袅,信众虔诚朝拜;后是九龙壁花园,静谧清幽,与前殿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秦崇剑与欧阳平山会面之处,便是在九龙壁花园的一座小厢房里。秦崇剑暗自揣测,这位老人必定与庙中主持交情匪浅,否则绝无可能在此闹中取静,避开众人耳目,寻得这般隐秘的交谈之所。他一边想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潜藏危险的角落。
欧阳平山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平静如水,静静地凝视着秦崇剑。就在秦崇剑与之对视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位老人绝非外表那般苍老迟暮。相反,其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敏锐与智慧,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这让秦崇剑心中一惊,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垂暮老人,没想到竟有如此锐利的眼神,看来自己可不能小瞧了他。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欧阳平山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稳,却好似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秦崇剑这样见多识广之人,也不禁感到一丝隐隐的压力。秦崇剑愣了一下,心里暗自惊叹,这人怎么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他微微有些尴尬,脸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瞒您说,确实有诸多疑惑,本不该如此,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蹊跷。”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懊恼,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被人轻易看透心思。
欧阳平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宽厚温和的笑容,仿若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些许尴尬的氛围,轻声说道:“我来猜猜看?”说罢,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脑海中梳理着思路。
秦崇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期待。他在心里默默猜测着老人会说出怎样的答案,会不会真的如自己所想,把心中的疑惑一一说中。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仿佛在等待一场神秘的揭晓。
“你一定很奇怪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苍老,还坐着轮椅?”欧阳平山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秦崇剑,像是要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又为何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我与这黄大仙庙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在你未来要完成的任务里,我究竟能给予你多大的助力?”欧阳平山一口气说出了秦崇剑心中所有的疑惑,每一个问题都如同精准的利箭,直直地射中秦崇剑内心深处的疑虑。
秦崇剑脸上满是惊讶之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仿若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双手下意识地垂在身侧,恭恭敬敬地朝着欧阳平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您猜得很准,实在抱歉,我心中有这么多疑问,对您实在是有些不尊重。我理应向您道歉。”他一边鞠躬,一边在心里懊悔,自己怎么能对这位看似普通却又如此不凡的老人心存疑虑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欧阳平山轻轻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没什么,换做是谁,处在你这样的境地,都会有这些疑问。不过,为了打消你的这些疑虑,你需要听我这个老头子讲一个冗长而又或许有些无聊的故事。”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疑问一直存放在你心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它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你我之间建立信任。而一旦缺乏了基本的信任,往后我们便很难默契配合。”
“您一看便是个故事满身的人,而且我坚信,您的故事必定不会无聊乏味,我是真的很想听您讲讲。”秦崇剑这话,没有半分虚假。自他第一眼见到欧阳平山起,便笃定这个老男人的身上,必定有着一段波澜壮阔、令人难以想象的故事,犹如一座神秘的宝藏,等待着被发掘。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聆听老人的故事,解开心中所有的谜团。他向前微微倾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眼神中满是期待。
欧阳平山动作娴熟地为秦崇剑沏上一杯清茶,热气腾腾的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这小小的厢房里。他微微闭上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我的故事,要从五十年前说起。半个世纪的时光匆匆流逝,然而那些过往的细节,却从未有一天在我脑海中淡忘。我今年五十八岁,五十年前,也就是1900年,那是上世纪的最后一年,我正好八岁。我的故事,便从那一年拉开了帷幕。不过,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瞧瞧,可认识它?”说着,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秦崇剑身上,带着一丝探寻。
欧阳平山停下话语,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鹿皮小包。那小包的表皮短绒,已被岁月摩挲得几近磨平,边角处还出现了丝丝裂缝与破损,显然,它已跟随老人多年,承载着无数的回忆。秦崇剑看到这个鹿皮小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好奇,这包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能让老人如此珍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只小包,仿佛想要透过它看穿里面的秘密。
欧阳平山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包,从中取出一件东西,轻轻递到秦崇剑手中。秦崇剑低下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物件,只见那是几颗奇异的种子,红黑两色相互交织,色泽圆润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出一种神秘而独特的光泽。这显然是某种植物的果实,可秦崇剑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它究竟为何物。他反复翻转着手中的种子,试图从记忆中搜寻与之相关的信息,却一无所获。他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欧阳平山,说道:“我实在是没见过这东西,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崇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两粒种子轻轻放回欧阳平山手中。欧阳平山接过种子,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那只饱含岁月痕迹的鹿皮口袋,动作轻柔,仿若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秦崇剑忍不住又朝那只鹿皮小包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思忖,这只小包想必见证了老人无数的故事,那些被磨平的短绒,还有那一道道裂缝和破损,就像是岁月镌刻下的独特印记,静静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对不起,我不认识。”秦崇剑略带歉意地说道。他心里有些失落,觉得自己见识浅薄,连这么特别的种子都不认识。
“这就是人们常常提及的相思豆。”欧阳平山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鹿皮小包上,像是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相思豆?”秦崇剑不禁诧异出声,眼睛里满是惊讶与好奇,“这就是相思豆?”他原以为相思豆只是存在于诗词中的美好意象,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心中对老人接下来的故事愈发期待。他不禁想起那些关于相思的诗词,心中好奇这小小的种子与老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便是大诗人王维《相思》诗中所提到的红豆。”欧阳平山轻声吟诵着诗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与怀念。吟诵完,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被诗中的情感触动了内心深处的回忆。
“原来红豆竟是这般模样。它果然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心生遐想。”秦崇剑喃喃自语道,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鹿皮小包上,仿若透过它,看到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开始想象,老人与这相思豆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另有隐情?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您与这相思豆之间,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故事吧?”
欧阳平山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红豆是含有剧毒的植物种子。”他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水,可在这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波澜。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在回忆一段沉重的往事。
随后,欧阳平山用一种平和而舒缓的语调,细细讲述着红豆的特征。原来,相思豆种类繁多,其中一种学名叫相思子,另一种学名叫海红豆,又称孔雀豆、红豆。其原产于东南亚的缅甸、柬埔寨、老挝、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热带地区。在我国,南方的福建、台湾、广东、海南、广西、贵州、云南等地,也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这种植物偏爱潮湿的环境,大多生长在山沟、溪边、林中。而那种名为相思子的红豆,尤为奇特,一半是鲜艳欲滴的鲜红,另一半则是深邃如墨的乌黑色,恰似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这小小的果实中激烈碰撞。许多地方,人们用这种奇特的相思子制成相思手链,因其双色的独特特点,深受热恋中的男女喜爱,常被当作定情信物,在彼此之间传递着浓浓的爱意。然而,又有几人知晓,这看似美丽动人的黑红相间的果实,实则暗藏剧毒,就如同那令人沉醉的爱情,美丽却又危险,恰似一副甜蜜的毒药。或许这般说法有些过于绝对与武断,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痴情男女,心甘情愿地沉沦在这爱情的“毒药”之中,无法自拔……
秦崇剑万万没有想到,欧阳平山即将讲述的故事,竟会与这小小的相思豆紧密相连。他满心惊讶,不禁在心中暗自揣测,这位老人的故事里,究竟藏着一段怎样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爱情呢?他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整个人沉浸在对老人故事的期待之中,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世界,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
肃杀的秋风,仿若一夜之间,就将南平苏城外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枯黄。郊外的七子山上,深黄色的秋叶层层叠叠,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在这片海洋中,偶尔也能瞥见几片红叶,恰似点点燃烧的火焰,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山的阳坡一面,依旧郁郁葱葱,那是一片苍劲挺拔的松柏。这些松柏,四季常青,仿若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以及那一个个沉睡于此的亡灵。在这里,生死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男女老少、善恶是非,都已化作一抔黄土,成为历史的尘埃。无论曾经的人生是辉煌还是黯淡,此刻都已走到了尽头。或许,生命会在这里开启新的轮回,又或许,灵魂将径直坠入无尽的黑暗。但无论结局如何,躺在地下的灵魂,都已归于平静,唯有活着的人,心中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哀思。于是,在这万古岁月中,长青的唯有这些松柏,而不是那早已逝去的灵魂。
深秋时节,并非传统的扫墓时令,因此,这个名为长青园的陵园,鲜有人迹。少了人气的烘托,那些郁郁葱葱的松柏,竟隐隐透出一股阴冷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一排排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像是沉默的士兵,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一座座坟墓前,稀稀落落飘洒着在秋风中旋舞过的纸钱,仿佛是生者对逝者的无尽思念,在风中肆意飘荡。
在一排墓碑的末尾,一座矮小、暗褐色的石碑静静伫立着,碑前是一座同样朴实无华的坟墓。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坟墓前,一头银发在秋风中微微飘动,尽显岁月的沧桑。他的手边,放着一支造型奇特的拐杖,那拐杖的纹理蜿蜒曲折,仿若记录着老人一生的坎坷经历。老人静静地凝视着那座暗绿色的石碑,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与碑下的灵魂轻声交谈。
那是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亦没有照片,唯有一幅奇特的图案。图案上,一支淡绿色的羽状复叶舒展着,每一片小叶都有5 - 15羽叶,细腻而精致。复叶之上,簇拥着一簇淡紫色的花,宛如一群身着紫衣的仙子,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在画面的左上角,画着一对椭圆形的果实,上半部分鲜红似血,下半部分墨黑如夜,两粒果实的下部紧紧相连,形成一个独特的Y型,恰似两颗紧紧相依的心,诉说着无尽的眷恋与深情。
于是,在这个深秋的季节里,一位奇特的老人,一座奇特的坟墓,共同勾勒出一幅奇异而又充满故事的画卷。远处的坟山之下,站着一排身着黑色西服的年轻人,他们身姿笔挺,如同一棵棵苍松,整齐地面对着山坡上的老人,其中一人,手中推着一只轮椅,静静地等待着。更远处的山下,停着一排小车,每一辆车的司机都拉开车门,面朝老人的方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神色肃穆。显然,这位老人绝非普通之人,他的身上,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过往,而这一切,都在这寂静的陵园中,等待着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