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的哥哥名叫刘宝生,1967年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文革后分配到白银市一中任教。中等个儿,面皮白净,圆脸,眼睛特别清俊,像个奶油小生。在大学时,同班好几个女生都热心追他,但一个都没有成,他反而成了大龄青年,后来找了个白银公司的工人,生了两个孩子。现在正值暑假,他受父亲之命,专程来王石沟煤矿,帮助妹妹办理离婚。
到矿的那天下午,正下着大雨,月娥拿着雨伞在车站接他。一下车,天空灰暗,道路泥泞,路边堆满垃圾矸石,见不到一座像样的房屋,他的心就凉了一半,自己的妹妹怎么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中生活?简直叫人不可理解。他下决心一定要把妹妹接走。
及至进了智娃的房子,更是心灰意冷。但一看见智娃和小虎,另一种感情却把他的心攫住了。智娃对他那么热情,说话那么诚恳,小虎前后跟着不住的叫他大舅,对他那么亲热。俩人一大一小,对生活,对这个家庭怀抱着非常热切的希望。这样一个可怜的家庭,他怎忍心将它拆散呢!宝生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怜悯之心使他一下子沉浸在两难之中了。
第二天,宝生独自一人在煤矿转了一大圈,除了井下没有去,其他地方都走遍了,他边走边问,了解煤矿的发展动向,看见正在修建的住宅大楼,有人介绍说那是职工住宅楼,建成后所有职工全部搬进新楼房。离职工住宅区不远,正在修建电影院和阅览室,职工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将会得到提高。这时,宝生的观念有了新的转变。他刚到矿时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局部,是一个负面现象,现在他对这个煤矿有了全面的印象,觉得在这里生活还是可以的。他决定给妹妹做工作,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和智娃好好过日子。
月娥闲着没事干,裁缝活也不愿做了,整天懒洋洋的只想睡觉,由于她哥在跟前,老朱不好抛头露面,只看望过宝生一次,以后再没登过门边。
一天上午,小虎上学去了,智娃上班去了,家里只留下宝生和月娥两个人。宝生关掉电视,给自己沏了一杯铁观音,端着茶杯进了月娥的房子,把她从床上叫起来,给他做思想工作。
“月娥,这几天我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觉得你们这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小虎聪明伶俐,智娃看来没有多大本事,却是一个老实人,就是爱喝酒,没有其他毛病,生活上对你也体贴,只是你看不上人家,老是对他低眼下看,使得家里缺少温暖。建立这样一个家庭不容易呀!”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月娥打断宝生的话。
“你别急,等我把话说完。”宝生呷了口茶,接着说,“从你这方面来说,你是一个家庭妇女,生活来源主要依靠别人,而且子宫炎一直没有痊愈,不一定将来能生育。如果你和老朱结合,老朱现在肯定对你好,将来你要是不生育,他对你怎么样,就很难说。再说,离婚以后,你原有的家庭就破裂了,对智娃,对你,尤其对小虎,都是不堪设想的。你何必要将它拆散呢?你难道不可怜智娃,不可怜小虎,不可怜你自己吗?”
“这就是你对我要说的话?”月娥眼睛直对着他哥,觉得非常遗憾。
“对。”宝生做了个肯定的手势,“你以为怎样?”
“父亲把你远路差来,是叫你给我做工作来了?!”她把“我”字强调得特别重。
“你听我说。在路上,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可是,我一到你们家,看到智娃,看见小虎,再仔细考虑你的未来,我思想就改变了。我觉得你们都很可怜。我要是把你们拆散,我就成了罪人。所以,我劝你回心转意。老朱这个人据我观察,人很聪明,也有本事,但不是很诚实的人,将来你不一定能靠得住。你再好好掂量掂量。”
在宝生的再三劝导下,月娥有些回心转意,她开始安心做家务,拆洗被褥,洗智娃小虎的衣服,只是心里总忘不掉老朱。
一天早饭后,月娥上街买菜,又碰见老朱,感觉好不自在。老朱把她叫到一边,盯着脸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月娥看了老朱一眼,转过脸,心像打翻的酱醋坛子,很不是滋味。
老朱紧逼一步:“你是不是变心了?”
“没……没有……”说着,用手背擦眼睛。
“没有,你哭什么?有什么难为的,你尽管说。”
“效庆,”月娥亲切的叫了一声,“咱俩的事我看就算了吧!咱过去好,现在好,将来也好,这辈子好,下辈子还要好。可离婚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不离,你也不要离。离了都不好。日子就这样慢慢往前推。你要想我了,找个地方……”
“你说的这是啥话?是不是你哥给你灌迷魂汤了?”
“不是灌迷魂汤。我哥说的话也有道理。我的心软了……”月娥抽噎着,眼泪不住的流。
“你哥是个书呆子,一个大书呆子!谁叫他来的?干什么来了?”老朱气得把脚一跺,“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朱两句气愤的话把月娥震慑住了,她感到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老朱又进前一步:“你不想离就不要离,反正我要离。离了我再不结婚,单身过一辈子。我怎么都行。翻来覆去都是为你着想。你要是不离婚,就窝囊一辈子。智娃是个窝囊废,小虎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和他们过什么名堂?有什么留恋的?”
“我是觉得他两个可怜。”月娥插了一句。说这话时,她的心又开始变了。
“他们可怜,你不可怜?!都像你,这个世界就变好了!”老朱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月娥再二话没说,提着菜篮子就回家了。
“哥,我主意定了——离婚!”一到家,月娥就果决地对她哥说。
宝生正在给父亲写信,告诉他这几天的工作果效。不料月娥一进门又出尔反尔,让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他放下笔,盯着月娥的脸问道:“你又听谁的话了?”
“我谁的话都不听。”说完,转身离去。
宝生长叹一声,把没有写完的信揉成一团,抛出门外。
月娥一连几天不回家。智娃被派出所叫了几次,先是调解,后来就劝智娃答应离婚。据人说老朱暗中给派出所主事者行了贿。
智娃回到家来,流着泪请宝生劝解月娥,无论如何不要离婚,他一个心在月娥身上,月娥一走,他就再没有精力生活下去了。小虎在旁边也流泪,说:“大舅,你劝劝我妈,我离不开她……”
宝生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劝月娥,而是劝智娃的时候,他语重心长地说:“月娥不是我没有劝,我一来就给她说好话,叫她安心过日子。你挣钱,她管小虎,顺水行舟,安安稳稳,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可她不听我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人一旦走上邪路,很难回头。智娃,我看这个婚是离定了,月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让她去吧。你和小虎好好过日子,将来要是有合适的,你另找一个。这是我所要对你说的话。明天我就走了。”
临走那天,小虎抱住宝生的胳膊,流着泪说:“大舅,你别走,把我妈叫回来再走。”小虎一直跟到汽车站,不让宝生上车。智娃硬掰开他的手,宝生才坐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