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农历卯兔年底,腊月二十八下午,冬日明朗,四野无风。豫东平原的福村,街道上散响着孩子们燃放的爆竹,弥漫着各种浓郁的肉香。可谓祥和平静,年味丰盈。可是,在福村东边,三辆红白蓝颜色的轿车,一辆“奔驰”300,一辆“奥迪”A6,一辆“宝马”X5,它们分别是北京、天津、上海的牌号,不知怎的,突然由宽敞的水泥路上窜进了麦田里,互相追逐。在绿色的麦苗上狂奔不止,碾得白的麦根,绿的麦苗,黑的泥土四下溅舞。这时有不少闲人,站在路上,有朝地里喊停的,有欣赏汽车的鸣唱的,有看景的——这情景在福村千年历史上可是头一次出现……后来,喝得大醉的村支书常玉明东倒西歪地出来,不顾人劝,下麦地去拦截呜呜的轿车,被“奔驰”300撞出五尺多高,三丈多远,送进了医院……
第一封信
亲爱的爷爷:
这几天,我躺在病床上,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倒没想起自己如何给轿车撞飞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兔子”尾巴上遭了横祸,差点随了自己的信仰,见了马克思。也没有想过学校校长说我今年伤官见官,流年不利的忠告。我总想起,当初您躺在病床上,我在您床前,咱们爷俩闲聊时的温馨情景。
其实,能照顾、饲候您的人很多,有好几个“闲人”(族中“闲人”是指以下人员:
在福村,我们常家共有四户人家。分别是大伯常宝仁家,三叔常宝义家,大姑常宝香家和我家。
一是,大伯家两儿一女,其中二儿子,也是我的堂兄常玉森在县农业银行里工作,算是“官人”。
大伯常宝仁跟大堂兄常玉林生活在一起,玉林算是出了名的“闲人”。平时他除了钓鱼、捉野兔、野鸡、鹌鹑,别的什么都没兴趣。家中的事,除了有大伯两口帮忙,还有他能干的女人操持,根本不靠他。玉林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常文宇初中一毕业,便跑到天津投奔我三叔的儿子玉果和玉山去了。女孩常文瑞,在乡中心小学教书。他们家没有吃奶的儿童四下乱撞,农闲时,至少有三个闲人——大伯、伯母和玉林。
二是,三叔家。三婶在乡里与她妹妹经营了间门店,主要卖些农药化肥种子。三叔常宝义,偶尔去那儿瞅瞅,平时喜欢到田野里看看,照看几亩地。他并不想发什么财,活得很知足。
他家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女孩玉清嫁到县城,在商城那儿经营电器批发,早就发达,买了一套别墅和一个三居室。三叔家的空调、冰箱、电饭煲等等都是她送来的。两个男孩,我的堂弟玉果和玉山,都在天津承包防水防潮工程,几年前就将老婆孩子搬到那里去了,过春节时才偶尔回来看看,所以,他们家中,三叔宝义是个十足的闲人。
三是,小姑家住在村西头,是王姓人,大族人。小姑有福,姑夫王有亮勤劳恳干,远近闻名。从结婚到现在,三十多年了,他没让小姑干过什么重活儿。而家务事,洗衣做饭养鸡喂猪之类,又有小姑的婆婆照管。小姑算是掉进了福窝里了。别说农闲的冬天,就是麦忙五月天,秋收的八月,她都能闲着。他们有一男一女,儿子王禄,包工头,在村东头的轿车碾麦事件中,其中就有他开的“宝马”X5。他在北京承揽过奥运村的工程。女孩王天叶,嫁到蔡都集上,拥有四间门店,年纪轻轻,便成了包租婆,她喜欢打麻将。家中其它活儿,由她公公婆婆去做。她丈夫买了辆大巴车,经常往市里跑“精品专线”……这个家里,小姑与表妹天叶,是闲人。
四是,我们家情况,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真的没有闲人,别看我家日子不如他们几家。
我爹常宝智,六十开外了,平时除了种庄稼,还与人搭帮盖房子。后来给超市当验票员,给粮管所当司磅员,一刻都不闲着。
他这辈子有点遗憾,当过兵,也有文化,也有不少机会,却都没有抓到一个。现在已是地道的农民了……有关他的故事,还有我的两个孪生妹妹玉莲玉荷的故事,将在本书第二卷里详细讲述。因为他是我族中第二任村支书,有故事的。
我母亲王青青有类风湿的毛病。据说是生妹妹时,在月子里用冷水洗尿布,落下的毛病。如今手足腰板没有不痛的地方,家里的钱有一半都花在她的痛病上了,她成了药篓子,什么活儿都做不成了。她是“闲人”,有病的闲人。
我女人福桂勤,虽无文化,倒是能干。家中的大小事全靠她支撑了。她无怨无悔,常对我说,她认命,这是她的命,当初娶她,我还拿捏,不同意,事实上,她跟了我,可真没享到什么福。
女儿常文珊,还在上高中。儿子常文辉,上初中,他们课程紧张,每年到腊月二十七八,才背了书包与换洗的衣物,由县城匆匆忙忙赶回来……)。比起他们,我是大忙人。到了年关,村里有杂七杂八的许多事,天天有人打电话找我。有称“常书记”的,有叫“常玉明”的,也有喊“玉明”。我真想回村去。而此刻医院外边的马路上,放了寒假的孩子在尽情玩耍,有的跳皮筋,有的放爆竹。这些声音与街上连绵不断的叫卖声汇扯在一起,造出浓浓的年味来。让我有点归心似箭。
当然,乡里,村里还有几个会议,人家点名要我参加。您却拉住我的双手,对,是双手,不是一只手。你不放行,我只好叫村长张诚他们顶替我去。“阿辽沙留给我!”您说。人少时,您总叫我阿辽沙。您说我小时候爱翻单杠,爱锻炼身体,像苏联某电影里的阿辽沙。这个什么电影我至今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