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下的春天

2025-04-29 09:1093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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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江汉平原南部水乡玉沙县朱集公社钟村二队,高高低低的土墙茅舍,北靠一条下河,胡乱地组成一个自然村落。大门朝向,东南西北都有,酷似马蜂窝。村南半里,有个天然大水塘,名曰“盂南渊”,所以二队村落也叫“盂南渊”。绕村一遭,六百多亩土地,纵横交叉,高低错落。五十户人家,三百余人口,就在这片土地上艰苦奋斗砥砺前行,饥寒交迫努力抗争。可爱的社员们,有着共产主义远大目标的憧憬,虽然穷,但是,你穷我穷大家都穷。说饭半饱,水灌饱,哪家不是呢?说衣不蔽体,男人袒胸露背,女人羞处时现,司空见惯,谁也别笑话谁。

钟村大队的干部社员,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羡慕,说二队“得天时地利人和,老享福了!”用比较文雅的话说,二队“得天独厚”。为什么呢?堪称“水袋子”的湖田水乡钟村大队,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老垸堤,向南伸展,直到看不见的远处。二队就“扼守”在垸堤口,一三四五六队的人外出,必须经过二队。二队就成了钟村大队的“门面”。钟村大队自古就有标签:“芦洲畈,大肚汉,十年九不收,发水就讨饭。”“有女不嫁盂南渊,又愁吃来又愁穿。三年不知肉滋味,一世休想穿绸缎。”二队的地势,在钟村大队垫底,那就更加水深火热了。

说二队“老享福了”,还是有依据的。那时的人民公社,有一个良好的传统,公社干部大多数要下队“蹲点”。蹲点,干部就住在那里,以队为家,与社员们同甘共苦、战天斗地。所有的新政策试行,所有的新良种推广,所有的新运动展开,所有的斗争大会,所有的……都要从干部蹲点的地方开始。说白了,蹲点的队,就是政府农村政策的试验田。钟村大队的蹲点对象就是二队。

二队,就像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几十年来被推搡着折腾来折腾去,要死不活,欲罢不能,弄得社员们,吃的越来越差,穿的越来越破,粮棉产量越来越低,血吸虫病人增加,光棍人数增加,尤其是上吊、投水、喝农药的人数增加……这就是人们口中的“享福”!是褒是贬,就不用多说了吧?

从五十年代以来一二十年,钟村二队迎来过十几个蹲点干部,来时雄心勃勃,去时一声长叹。社员们对蹲点干部,不仅仅是失望,简直是害怕了。来蹲点的干部,好多都是大公无私、意志坚强的的老革命,老红军有之,老新四军有之,老志愿军有之,他们兢兢业业,甚至大部分时候,挽起裤管,撸起袖子,下田劳动。他们谁不愿把来之不易的新中国农村建设好?谁不愿阶级兄弟过上幸福生活?可是,钟村二队呢,比敌军要塞堡垒更难攻克呀!

一九六九年初春,二队蹲点干部曾主任调回公社,另有重任。两个月没人接替他的位置。有人就传说,公社要取消蹲点制度了,至少钟村二队不再蹲点了。二队的社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了,再也不用“享福”了。就在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冷不丁,天上就掉下个龚主任!

龚主任是谁?

接到大队书记良方的通知,二队队长老才,会计兼民兵排长小高,保管员老丁,妇女队长韩梅等一干队委干部,在地里,大眼瞪小眼,都表示不认识。他们经常到公社参加“干部扩大会”,公社的二十几个干部,从党委书记到通讯员,都熟络得很。每次一到会场,不等他们开口,干部们就先笑脸相迎:“享福的人来了!”所有的干部中,没有“龚主任”这个人哪。

老才说了句粗话:“管他娘的是哪路瘟神,来了就知道了。”

几个队委主职干部,按大队书记良方的要求,到垸堤上去迎接。他们还特地带去几个会打响器的社员,手拿鼓钋锣镲,准备热热闹闹把龚主任迎接回来。他们从早晨,等到中午,都没看到垸堤上过来半个人影。正是五月麦收大忙季节,天气热着呢。

“大社员”锁狗子跑来说:“才队长,龚主任进村好久了。你们快回去吧。他在禾场等你们。”

群众口中的“大社员”是一个贬义词。所谓大社员,就是一身的本事,力气超大,农活熟练,却最偷懒;一身的匪气,挑事惹祸,欺负人,老子天下第一。干部们都怕大社员,更不要说普通群众了。

老才不悦地说:“胡说。龚主任难道会飞不成?你狗日的是不是又想偷懒,从地里跑来胡混?”

锁狗子急忙辩解:“是真的。骗你是王八。”

几个人不解起来:“他怎么进村的?”

锁狗子说:“龚主任讲了,他从村西六队那边永东河,泅水过来的。”

几个人不禁笑起来:“嘿嘿嘿。这个人,有故事!”

公社干部,尤其是混到“主任”职位,都是比较高大上的,在普通群众面前,一般很严肃、很正派。威信嘛,不竖起来,今后就压不住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