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揣着子晨凑的几块钱离村时,特意拍了拍胸脯:“晨哥放心,顶多五天,保准把氨水给你拉回来!”可这“五天”却像被晒化的糖,一天天拉长,田里的麦子从齐脚脖窜到一筷子高,叶片都开始泛出蜡质的光,二狗的身影还是没出现在路的尽头。
子晨的心像被吊在房梁上,白天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转,眼睛总往村口瞟;夜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琢磨:会不会是路上遇着大雨了?还是县城农技公司的氨水卖完了?越想越急,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终于在一个傍晚,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橘红色,村口传来了“吱呀吱呀”的推车声。只见二狗弓着腰,推着一辆小推车,车上稳稳放着三个蓝盈盈的塑料桶,桶身印着“农业专用氨水”的白字。二狗的粗布褂子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脊梁的轮廓。
“晨哥!我回来了!”子晨几步冲过去,一把扶住小推车的把手,眼眶都有些发热:“好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我天天在这儿盼着,生怕出啥岔子。”他一边说,一边帮着把塑料桶从车上卸下来。
“路上耽误了两天,县城农技公司的氨水紧俏,我排了两天队才买到,怕你着急,买完就往回赶。”
子晨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心里一阵发酸,连忙招呼:“走,跟我回家,今天必须喝两杯,好好犒劳你!”
回到家,子晨在案板上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一碟油亮亮的油炸花生米,一碗脆生生的醋腌白菜心,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端上桌,他又从柜子最底层翻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瓶贴着“沧州铁狮子”标签的白酒,瓶身上还沾着点灰尘,标签边角都卷了边。
“老弟,你别嫌寒碜,”子晨把酒瓶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家里就这点家底了,这瓶酒还是去年帮邻村烧窑,窑主给的工钱,我没舍得喝,一直藏在柜子里,今天特意拿出来给你接风。”
“晨哥,你这就见外了!”二狗拿起酒杯,给两人都倒满,酒液清澈,还带着点酒香,“咱们乡下人,有口热饭、有杯酒就够了,讲究那些干啥?再说,能帮你办成事,我比喝啥好酒都高兴。”
酒过三巡,子晨脸上泛起红晕,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他拿着氨水说明书,指着上面的字问:“二狗,你看这说明书上说,氨水得当底肥用,秋天种麦子的时候就该埋进土里,可现在麦子都长这么高了,这咋用啊?”他翻来覆去看说明书,越想越犯愁,实在没辙,只能指望二狗能想出办法。
二狗接过说明书,凑着煤油灯的光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有了!你下次浇地的时候,把氨水按比例兑在水里,顺着垄沟灌进麦田里,这不就相当于给麦子‘喝’肥吗?水带着肥渗进土里,麦子的根就能吸收了,还不会烧苗!”他虽然没种过地,但是跑买卖时听不少农民聊过施肥的法子,脑子活泛,一琢磨就有了主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子晨拍着桌子,兴奋得差点把酒杯碰倒,酒洒了一点在桌上,他也不在意,“高!实在是高!还是你脑子转得快,这法子准行!我明天就去试!”
接下来的日子,子晨按照二狗说的办法,每次浇地都提前在水桶里兑好氨水,比例拿捏得准准的,生怕多了烧苗、少了没效果。刚开始他还担心,每天都去田里看好几遍,蹲在田埂上扒开土看麦子的根,直到看见麦子不仅没蔫,反而长得更精神了,叶子绿得发亮,才放下心来。
时光像田里的麦子一样,一天一个样地往前赶。转眼到了初夏,用了氨水的麦田,渐渐显露出不一样的模样——麦子的秸秆长得粗壮挺拔,比邻居家的麦子高出小半截,风一吹,齐刷刷地晃着,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麦穗也比往年大了一圈,沉甸甸的,把麦秆都压得微微弯曲,麦芒整齐,透着一股子劲儿,远远望去,就像给麦田披了层绿绒毯,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这样的麦子,那个时代少之又少,村民们扛着锄头路过的麦田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田埂往里瞅:“这麦子咋长得这么好?比我家的壮实多了,麦穗都快赶上小拳头了!”后来邻村的农民也听说了,三三两两来参观,站在田边啧啧称奇,声音里满是羡慕。
“老李头,你快看这麦穗,颗粒多饱满!”一个老农伸手轻轻捏了捏麦穗,满脸惊讶,“我种了三十年地,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麦子,这后生可真有本事,之前铲麦苗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疯了,没想到人家是有真招啊!”
“可不是嘛!”旁边的人附和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我家那麦子,跟他这比,简直像营养不良的娃,明年我要向他取取经。”
很快就到了麦收时节,金黄的麦子在田里铺展开来,像一片金色的浪,风一吹,麦浪翻滚,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子晨带着弟弟妹妹,天不亮就下地割麦,镰刀“唰唰”地响,麦穗被捆成一捆捆,码在田埂上,像一个个小金山。割完麦子,他还不放心,又带着弟妹在田里走了一遍,弯腰把掉落的麦穗一颗颗捡起来,放进随身的布兜里,生怕浪费一粒粮食——他心里憋着股劲,要好好算算,这氨水到底能让麦子增产多少。
当最后一袋麦子称完,弟弟报出数字时,子晨愣住了——三亩田打的麦子竟然不比往年四亩地打的少!而且麦粒颗颗硕大、饱满,色泽鲜亮,像一颗颗金色的宝石,抓在手里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村里的人听说后,都跑来看热闹,围着麦堆啧啧称奇,纷纷对子晨夸赞有加:“子晨,你可真行!这麦子种得比老把式都好!”还有不少人上门来取经,问他用的啥法子,甚至有人掏出钱,要买下他的麦粒当来年的种子,子晨也没推辞,按市场价卖给了乡亲们。
王老头——也就是子晨的二叔,看着堆在院里的麦子,彻底服了,他频频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逢人就拉着人家看子晨家的麦子,声音洪亮:“这是我侄子子晨种的麦子!怎么样?不错吧!这孩子有想法、敢折腾,比我强!”那满满的自豪感,从话里话外溢出来,谁都能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