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晨刚踏上自家门槛,浑身的力气便像被瞬间抽干,他踉跄着晃了两步,重重栽倒在里屋的旧木床上,被褥还带着白日阳光晒过的余温,却暖不透他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就那样蜷在床角,双眼半睁半闭,连抬手拉一下被子的力气都没有。窗外的日头从东边挪到西边,院子里鸡犬的叫声、邻居路过时的说笑声,全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地飘进耳朵里,却勾不起他半点反应。只有额头滚烫的温度提醒着他——他病了,病得比去年冬天那场重感冒还要厉害。
昏沉中,他很快坠入梦乡,可那梦却不是安稳的休憩,而是一场又一场缠人的梦魇。梦里的场景换了又换,却全是令人心悸的画面:有时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身后总跟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跑得越快,那声音离得越近。
最让他胆寒的,是那个金碧辉煌的梦。梦里他站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华丽房间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得像踩在云朵上。四面墙壁上挂着锦绣帷幔,粉色的纱帘垂到地面,被不知从哪来的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像极了女子裙摆的弧度。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象牙床,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被子边缘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床榻的晃动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盏红烛立在床头的描金烛台上,烛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光映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却暖不透子晨心里的寒意。烛火明明灭灭,影子投在帷幔上,竟像一个个扭动的人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轻唤:“夫君,怎么还站着?快些安歇吧。”
子晨浑身一僵,缓缓抬眼望去。只见那象牙床上卧着一位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肚兜,雪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脖颈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侧躺着,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身侧的空位,眼波流转间,满是勾人的媚意,仿佛有两条无形的丝线,正缠上子晨的四肢,拉着他往床边走。
他想后退,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女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还有那甜得发腻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过来呀,夫君……”
这场景,像极了他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西游记》时,蝎子精勾引唐僧的模样——明明知道是陷阱,却偏偏挣脱不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步一点点往前挪,离那张象牙床越来越近,鼻尖已经能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奇异香气,那香气闻着让人头晕目眩,连思考的力气都在慢慢消失。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床沿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两道小小的身影——是子欣和子涵。那两张稚嫩的脸,像一道惊雷,猛地炸醒了子晨混沌的意识。他猛地回过神,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大喊,像是要把胸腔里的窒息感全都吐出来。下一秒,他便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浸湿,贴在皮肤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已经黑透了,只有灶房那边还亮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块光斑。子晨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全是冰凉的汗水,往日里被太阳晒得泛着健康红铜色的皮肤,此刻竟惨白得像一张纸,连半点血色都没有。
谁能想到,半个月前的他,还是个浑身有使不完力气的青年。那时候天还没亮,他就能扛着锄头哼着小曲儿去田里,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毫不在意。在田埂上走路时,他的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弯着腰插秧、除草,动作麻利得很,一天下来能把自家的两亩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休息的时候,他会坐在田埂上,从怀里掏出妹妹塞给他的烤红薯,一边吃一边跟旁边田里的邻居说笑,爽朗的笑声能传到半里地外,是整个村子里最有活力的身影。
这些天,家里人急得团团转。子涵跑遍了附近的村子,请来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大夫们轮流给子晨把脉,有的说他是受了风寒,开了几副驱寒的药方;有的说他是气血不足,让家里人多给他炖些鸡汤补补。可药喝了一副又一副,鸡汤也喝了不少,子晨的病情却半点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的脸一天天瘦下去,原本饱满的脸颊陷了进去,眼窝也变得深深的,颧骨高高地突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像脱了形。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晃。
这天晚上,子晨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别过来!别抓我!子欣,子涵,快跑!”
那凄厉的叫声,像针一样扎进了隔壁房间的子欣和子涵耳朵里。子欣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针线掉在了地上。子欣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对子涵说:“二哥,你说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夫都看不好,会不会……会不会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子涵皱着眉头,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满是担忧。父母去世得早,这些年一直是大哥撑起这个家,要是大哥有个三长两短,他和妹妹该怎么活下去?
子欣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不小心摔破了膝盖,是大哥背着她跑了好几里地去看大夫,一路上还不停地安慰她“别怕,很快就不疼了”;想起每次她做错事,娘要打她的时候,都是大哥护在她身前,替她认错;想起去年冬天,她想吃糖葫芦,大哥冒着大雪,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给她买,回来的时候,耳朵和手都冻得通红,却还笑着把糖葫芦递给她……
大哥就像家里的顶梁柱,像一棵参天大树,一直护着她和二哥。可现在,这棵大树却倒了,她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不难过?
子欣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老天爷,求求你保佑大哥好起来吧,只要大哥能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她抬头看向子晨的房间,月光从窗纸透进去,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却照不进她心里的恐慌与担忧。夜还很长,谁也不知道,子晨的这场劫难,什么时候才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