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惊醒的壮壮,瞪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思绪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神奇梦境之中,不舍地回味着梦境所带来的新奇体验。他回想着梦中的那座小山包、那条小溪和那座石头堡垒,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
最近他总是重复做这个梦,可能是他意志消沉了太久,大脑主动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让心灵在睡梦中得以修复。
今天是壮壮被裁员的第495天。此刻躺在堆满脏衣服与手纸团、恶臭如垃圾堆一般的床上的壮壮,根本不想醒过来,更不想起床,只想这么继续躺着,甚至期盼着自己能再次睡去。
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刺激着壮壮的感官,但混沌的大脑又在提醒他无处可去、无班可上。这种感官与大脑的强烈冲突,才是每天最令人崩溃的,也是壮壮越来越喜欢熬夜晚睡、不想在早晨醒来的原因。
有人说熬夜是对当天良好状态的不舍,但壮壮认为,熬夜不过是对当天浑噩度日的弥补,以及对明天完全没有期待的拖沓。
这就是曾经心心念念的睡到自然醒。壮壮回想起一年多以前,每天早上与女友一起醒来,忙碌地洗脸、刷牙,精心装扮准备去上班的情形,壮壮很想拍拍回忆中那个正在哼着小曲、用电动剃须刀在脸颊摩擦的自己说:“喂!一年后你会失去一切啊!”特别想看看那个快乐又肥胖的中年男人,在突然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同时写满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的情形。
壮壮已经宅在家一年多了,就连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期间,也是靠着几箱方便面和家中剩余的米面熬过来的。平时吃饭靠外卖,社交靠网游,交费靠手机,娱乐靠电影。没有运动,没有学习,没有自律,更加没有未来。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拖拽着,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除了吃和性以外,他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觉得自己苦苦经营了多年的生活,彻头彻尾欺骗了自己,那些他曾经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一切,统统都是毫无意义的瞎扯。他甚至觉得连那些过往中的人,也都统统变成了一个个虚伪、狰狞,只能激发自己内心憎恶的怪物。壮壮一面都不想再见他们,对结识新的朋友也毫无兴趣,他认为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中,所有灵魂都是一样的丑陋。那些雨后的深夜里,他会敞开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并想象自己从四楼下坠到地面的过程。
唯有亲情让壮壮难以割舍。团圆的节日里,他会依靠在窗边,偷偷看着楼下拎着大包小包采购家用的邻居们,回想自己与家人喜气洋洋的过往。
其余的孤寂时光,他会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美国电影Into the Wild,幻想自己像里边的男主角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野外房车巴士,隔断与世界的联系,放弃所有,孤独、干净、纯粹地活着。
壮壮的母亲每月都以各种理由打来电话,壮壮骗她说公司派遣自己去了国外做软件开发项目,一段时间内不能回国见面。
春节假期,又恰巧赶上国内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暴发,壮壮正好也有理由和全国人民一起,心安理得地宅在家里。但最近疫情形势逐渐好转,谁知道失业颓废在家的事还能瞒多久?只能瞒一天算一天吧。
壮壮的大学铁磁老曹,以及壮壮的表弟李思齐,偶尔会在微信里关心一下壮壮的近况。壮壮知道他们都忙,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窘境,一直找各种理由避免与之见面。
从前浑浑噩噩忙碌惯了不觉得,只有落魄了才发现,会主动联系自己的,基本也就这几个人。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壮壮心里沮丧地想:得!还是起来吧,还要喂饱肚子。这可能也是壮壮每天从床上爬起来的唯一理由了,假如肚子不饿,他会一直躺在床上,幻想着自己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地连续躺四五个小时。
“铃铃铃……”手机铃声响起,壮壮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是一串“170”开头的手机号。肯定又是推销或是诈骗之类的电话,工作日的上午9点到下午5点,时常会响起几次这种骚扰电话,每次号码都不同。壮壮每次看到,心里都不禁暗自窃笑着:那些给骗子打工的人也许比我当初要明智得多,可以心安理得地糊弄差事,混些工资。
从不上班开始,壮壮不再对响起的手机铃声有任何期待,反而每次听到这声音,心中都会感到一丝不安,久而久之,他对铃声十分反感。
壮壮扶住床头,靠着一股爆发力,从肮脏床单上把自己撑坐了起来。这一觉睡得头昏腰酸,起猛了眼前一片黑,只得等待眼前黑色慢慢褪去了,才侧过身把双脚悬到床边,胡乱摸索着地上的拖鞋。
大脚趾碰到拖鞋后,突然“刺儿”一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右脚痛风又犯了。
“傻叉……”壮壮心里默念道,“喝!接着喝吧就!最好让我浑身都痛风,疼死我算了。”
壮壮不止一次想过去死,可一想起那个在自己12岁时就离了婚,独自把他抚养到大学毕业的老妈,就狠不下心来。他甚至想象过自己遗体临火化前,躺在告别室里,亲友搀扶着母亲看自己最后一眼时,母亲哭得伤心欲绝,最终昏过去的情景。
在壮壮眼里,母亲这辈子很不容易。为了给他买房,母亲退休后把北京什刹海的老房子租了出去,搬到河北保平的姥姥家居住,照顾姥姥的重任无疑也落到了她的头上。所以壮壮只能强撑着这口气,应付每月一通的电话。母亲是他对这个孤独、冷漠的世界最后也是唯一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