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种红晕让他心慌意乱。他想起昨夜在宿舍,梦见方敏时身体不受控的反应;想起陈留香递来绣着杜鹃花的手帕时,金线刺得他眼眶发酸。此刻她身上传来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围巾残留的艾草味,竟与方敏身上的气息惊人地相似。

“谁...谁怕了。”连山别开脸,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草丛,惊起两只蚂蚱。他能感觉到陈留香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带着灼热的温度。围巾再次被风吹起,这次轻轻擦过他的手腕,像羽毛拂过水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触到口袋里方敏塞的平安符,布料上的针脚硌着掌心,提醒着他不该有的悸动。

陈留香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看,月亮都躲起来了。”连山抬头,只见云层缓缓遮住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揉碎在泥地上。他突然希望这场黑暗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好让陈留香看不见他发烫的耳尖,听不见他擂鼓般的心跳。

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如涨潮的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连山的耳膜。上铺同学翻身时,铁架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每一下晃动都精准地叩击着他敏感的神经,恍惚间竟与儿时方敏摇晃摇篮的节奏重合。月光像流淌的银水,顺着歪斜的窗棂漫进来,在斑驳的天花板上勾勒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极了方敏眼角新添的皱纹。

他的目光落在枕边微微隆起的布料上,那里藏着方敏偷偷塞进他行李的平安符。红布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歪歪扭扭的“囡囡平安”四个字,用褪色的金线绣成,针脚粗得能塞进小拇指,线头还在布料背面打了个笨拙的死结。这与陈留香手帕上精巧的杜鹃花刺绣形成刺痛的对比,却无端让他眼眶发热。

手指无意识地探进枕下,触到平安符温热的布料,连山突然想起离家那日,方敏在晨光里踮脚替他整理衣领,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菌菇碎屑。此刻月光越爬越高,照亮平安符边角翘起的线头,在墙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方敏目送他离开时欲言又止的嘴唇。

梦境如浓稠的墨汁漫过意识,连山脚下的土地突然变成绵软的菌菇堆,每走一步都陷进潮湿的腐殖质里。石屋的轮廓在晨雾中浮现,方敏穿着褪色的红肚兜坐在门槛上,银锁随着纳鞋底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阳光穿过屋檐的茅草,在她裸露的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手腕上的断锁闪着冷冽的光。

“囡。”她抬起头,发丝间别着朵枯萎的野杜鹃,笑容却甜得像泡了蜜的菌菇。连山想开口回应,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潮湿的棉絮。他踉跄着跑过去,石屋的木门突然发出吱呀的呻吟,门框上爬满蠕动的菌丝,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幽蓝。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到方敏的手时,阿牛哥的笑声从四面八方炸开,震得耳膜生疼。方敏的脸开始扭曲,嘴角不受控地咧到耳根,淡褐色的胎记像活过来的虫子般在皮肤上蠕动。她身上的红肚兜突然化作锁链,缠绕着她的脖颈,勒出深深的血痕。“救我...”她的声音变得沙哑破碎,锁链却越缠越紧,银锁在挣扎中崩成两半,碎片飞溅在连山脸上,灼出细密的血珠。

菌菇堆突然沸腾起来,黑色的孢子云吞没了石屋。连山看见无数条锁链从地底钻出,缠住方敏的四肢,将她拖进黏稠的菌丝里。她最后的呼救声混着阿牛哥的狂笑,变成尖锐的耳鸣。他拼命伸手去抓,却只攥到一缕飘散的红布——那上面绣着的“囡囡平安”四个字,正被菌丝一点点吞噬。

当他终于挣脱锁链的纠缠,却发现自己赤足站在结冰的河面上。对岸的芦苇丛中,陈留香戴着方敏的银锁朝他招手,手腕上的蓝鸟刺绣在寒风中扑棱着残破的翅膀。冰面突然裂开,刺骨的河水漫过脚踝,而方敏的哭声从河底传来,混着银锁坠入深渊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