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四人身上。张明抹了把嘴角的血,恶狠狠地啐了口泥水:“走着瞧!”他带着人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雨幕中,脚步声渐渐被雨声吞没。陈留香蹲下身喘气,银镯子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回响。连山盯着她发梢滴落的水珠,突然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某种滚烫的东西,混着方敏塞进行李的菌菇饼香气,堵得他眼眶发酸。
雷声如同被锁链困住的巨兽,在铅灰色的云层里翻滚咆哮,震得脚下的石板路微微发颤。潮湿的风裹挟着山林深处腐殖质的腥气扑面而来,连山鼻腔里充满泥土与铁锈混杂的味道,那是暴雨将至的征兆。他脖颈后的汗毛突然竖起,仿佛能感知到空气中电流的震颤,书包带不经意扫过身旁野杜鹃的花枝,殷红的花瓣簌簌坠落,在泥地上洇开点点暗红,像极了被碾碎的血滴。
“说谁呢?”连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声带紧绷得几乎要断裂。他的瞳孔在雨幕中剧烈收缩,张明嘴角那抹戏谑的笑刺得他眼眶生疼。记忆突然闪回昨夜——方敏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他磨破的书包,火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道佝偻的轮廓此刻与眼前的恶意重叠,化作一团灼烧的火焰。
推搡的瞬间,连山感觉世界天旋地转。球鞋陷入松软的泥坑,泥浆从脚趾缝里渗进来,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伸手去抓张明的衣领,却扑了个空,后背重重撞上凸起的岩石,后脑勺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炸开无数金色的光斑。陈留香的惊呼声混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在他听觉渐渐模糊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遥远。
第一滴雨砸在发烫的额头上时,连山恍惚以为那是方敏的眼泪。冰凉的触感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咸涩的味道刺激得他想流泪。雨幕迅速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他仰起的脸上,冲刷着鬓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渍。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雨水击打树叶的沙沙声,在胸腔里形成压抑的共鸣。
倒在泥地里的连山,看着张明等人模糊的身影在雨帘中远去,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发大水。方敏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把他护在怀里,在齐腰深的洪水里跋涉。此刻后背贴着的岩石透着刺骨的寒意,而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却烧得他浑身发烫。野杜鹃的残瓣被雨水冲刷着,顺着泥泞的山道往下流,像一条蜿蜒的血路。
陈留香的身影突然笼罩下来,她的蓝布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辫梢的红头绳在雨幕中倔强地晃动。“别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触到他后脑勺的伤口时微微颤抖。连山却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方敏送的谢礼,此刻在雨水中泛着冷光,与记忆中方敏腕间的断锁如出一辙。雨水顺着陈留香的下颌线滴落,砸在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咸涩中带着一丝铁锈味。
暴雨如注,将整个山林浇得透湿。连山躺在泥水里,望着被乌云吞噬的天空,突然觉得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后脑勺的疼痛与胸腔里翻涌的愤怒交织,化作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他想起方敏熬的菌菇汤,想起她深夜擦拭银锁的背影,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却被张明的嘲笑声撕成碎片,随着雨水渗入泥泞的土地,再也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