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被天神撕裂的灰布,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迸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撞击声混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将整个山谷搅成沸腾的漩涡。连山瘫坐在泥坑里,泥浆漫过裤脚,顺着脚踝灌进鞋袜,凉意与后脑勺的钝痛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陈留香的蓝布衬衫瞬间被浇透,布料紧贴着脊背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她蹲下身时,辫梢褪色的红头绳滴着水,像两簇熄灭的火苗。手腕上的银镯子在雨帘中泛着冷光,随着她伸手的动作撞出细碎声响,与方敏那截断锁断裂时的脆响莫名重合。“起来!”她的手掌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攥住连山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袖口滑落露出内侧淡青色的血管,像蜿蜒在菌菇木上的菌丝。
张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歪斜的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编故事呢?童养媳还能卖镯子当菩萨?”话音未落,陈留香突然转身,湿透的发丝甩在连山脸上,带着山野间艾草混着皂角的气息。“你们这群吃白食的!”她的声音被雷声劈成碎片,银镯子在挥动间划出冷冽的弧光,“去年冬天菌棚冻塌,方敏姐带着人在雪地里守了三天三夜,自己的棉袄都给工人裹菌棒了!”
雨势愈发癫狂,雨点砸在众人身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连山望着陈留香剧烈起伏的肩膀,突然想起昨夜灯下,方敏数着零碎钞票时微微颤抖的手。那时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煤油灯下泛着银光,而此刻陈留香腕间的银镯,正将雨幕切割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她卖了陪嫁的银锁!”陈留香的尖叫刺破雨幕,泥水顺着她睫毛滴落,在眼下晕开深色的痕迹,“那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这句话像重锤砸在连山心口,他猛地想起今早离家时,方敏腕间空荡荡的袖口——原来那些深夜的叹息,那些偷偷抹泪的瞬间,都化作了他书包里崭新的课本。
张明突然逼近,湿透的衬衫下露出嶙峋的锁骨:“你爸不过是她厂里的工头,当然帮着说话!”话音未落,陈留香的巴掌已经狠狠甩在他脸上。银镯子擦过皮肤的瞬间,连山听见细不可闻的“叮”声,像冰棱断裂。鲜红的血痕在张明苍白的脸上蔓延,与雨水中陈留香手腕被镯子勒出的红印,在灰青色的天幕下格外刺目。
暴雨冲刷着满地狼藉,野杜鹃的残瓣顺着水流打着旋儿,混着泥浆流向山涧。连山被陈留香拽着起身时,踉跄着撞到她怀里,鼻尖触到潮湿布料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远处的石屋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那扇熟悉的木门后,方敏或许正就着油灯补他的衣裳,全然不知此刻山路上,她用尊严换来的银锁,正成为刺痛少年的利刃。
张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梢滴下的水珠坠在歪斜的衣领上,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裹着嶙峋的肩胛骨,随着他的狂笑剧烈起伏。"你爸在她厂里当狗,当然帮着说话!"他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舌尖抵着后槽牙发出嗤笑,露出泛黄的犬齿,活像村口龇牙的野狗。雨水顺着他尖削的下巴坠落,在胸前洇出深色的痕迹,倒像是方敏账本上永远算不平的墨渍。
陈留香的瞳孔骤然收缩,睫毛上凝着的水珠簌簌滚落。她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像新抽的菌菇菌丝,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这个总把辫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姑娘,此刻头发黏腻地贴在脸颊两侧,辫梢的红头绳被雨水泡得发胀,蔫巴巴地垂在肩头。她抬手的瞬间,蓝布衬衫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被菌木划出的旧疤,与腕间银镯的冷光形成刺眼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