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从祠堂斑驳的砖墙渗出,像无数细小的菌丝在暗处生长,混着线香燃烧的呛人气息,在晨光里凝成浑浊的雾。阳光艰难地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却驱散不了角落里经年累月的潮湿。供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火苗将祖宗牌位上的金字映得忽明忽暗,金漆剥落的边缘在光影中扭曲,像极了方敏深夜算账时跳动的油灯,那些被火星烫出的焦痕,此刻仿佛也爬在了牌位上。
连山盯着摇曳的烛火,喉结不住地滚动。新换的蓝布衫浆洗得发硬,领口紧紧箍着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族长的旱烟袋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惊得梁上陈年的积灰扑簌簌落下,有的钻进他的衣领,有的粘在发梢。他下意识抬手去拂,却触到藏在袖中的钢笔——那是陈留香送的,金属笔帽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祠堂深处传来木板吱呀的响动,连山的心脏猛地收紧。他看见方敏被两个婶子搀扶着跨过门槛,褪色的红嫁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干涸的血迹。红盖头下的身形单薄如纸,绣金线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缠着布条的手腕,那是上个月菌棚倒塌时留下的伤,此刻还渗着淡淡的血渍。连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鞋尖,补丁边缘细密的针脚刺痛了他的眼,那分明是用他穿小的蓝布裤腿改的,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无数个挑灯缝补的夜晚。
“男娃太小,先让女娃顶礼!”族长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刺耳而不容置疑。连山感觉红盖头的流苏扫过睫毛,刺得眼眶发酸。方敏却像座石雕般纹丝不动,任凭红绸盖在他头上。他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带着熟悉的艾草气息,却也察觉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那是方敏唯一泄露的不安。
陈留香躲在西侧梁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口袋里的县中录取通知书被手汗浸得发软,油墨印的“录取”二字渐渐晕开。她望着方敏挺直的脊背,想起暴雨那天对方挡在她和连山中间的模样,银镯子撞出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此刻的方敏却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空壳,任由族长按部就班地摆弄这场仪式。
供桌上的香炉突然倾倒,香灰洒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撒下一层细盐。连山盯着那道灰色的痕迹,突然想起小时候方敏教他识字,油灯的影子投在石屋墙上,也是这般扭曲而沉重。祠堂外传来野杜鹃被风吹落的声音,花瓣零星地穿过窗棂,落在方敏的嫁衣上,殷红的颜色与褪色的绸缎形成刺目的对比,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反抗。
"时辰到!"铜铃摇晃的声响像生锈的锁链在拉动,震得雕花梁上的积灰簌簌坠落。方敏被两个婶子左右架着跨过门槛,褪色的红盖头边缘垂着参差不齐的穗子,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极了石屋墙上那串风干的菌菇。她的身形单薄如纸,褪色的枣红嫁衣空荡荡地裹着嶙峋的肩胛骨,绣金线的牡丹纹样早已磨得发毛,袖口滑落处,半截缠着蓝布条的手腕触目惊心——那是上个月菌棚倒塌时,为了抢出最后一筐菌棒被木梁砸伤的,至今还渗着淡淡的血渍。
连山的喉结滚动着发不出声音,目光死死钉在她鞋尖露出的补丁上。那是用他去年穿小的蓝布裤腿改的,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甚至打了死结,和三个月前陈留香在煤油灯下学刺绣时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某个深夜,方敏坐在灶台前补他的书包,火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针穿过布料的"噗噗"声里,她忽然说:"留香这丫头,手比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