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像煮沸的铁锅,在燕园围墙上空翻腾,将夏日的燥热搅成粘稠的网。连山躺在雕花大床上,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每一颗切割完美的玻璃珠都折射着刺目的光,光斑在他视网膜上聚成模糊的星子,随着脑瘤压迫视神经,那些光点渐渐扭曲成方敏账本里密密麻麻的红墨水数字。
房门被推开时,先是一抹冷光闪过——方敏的珍珠耳钉如同探路的哨兵,刺破凝滞的空气。紧接着是卡地亚手镯擦过药盘的清脆声响,金属与瓷面的碰撞声里,混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连山的咽喉。她端着托盘的姿态优雅而克制,丝绸睡袍的领口露出半截银锁项链,那是她将童年的枷锁熔铸后,时刻佩戴的勋章。
“该打针了。” 方敏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凉得恰到好处。她将抗癌针剂放在掌心轻轻揉搓,这个动作与二十年前的冬夜如出一辙。那时石屋漏风,年幼的连山冻得双脚发紫,方敏就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的脚掌。如今她鬓角的白发比石屋梁上的霜雪更刺眼,每一根银丝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也诉说着她偏执的守护。
连山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余光却瞥见她耳垂后的杜鹃花刺青,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方敏察觉到他的抗拒,指尖在他小臂上轻轻按压,这熟悉的触感让连山想起无数个被“保护”的日夜。从石屋到别墅,从艾草水到抗癌针,变的是环境与身份,不变的是她近乎窒息的掌控欲。
针管刺破皮肤的瞬间,连山突然攥紧床单。方敏的睫毛微微颤动,这个细微的反应泄露了她的紧张。“别乱动。” 她的语气带着警告,却在看到连山眼底的倔强时,不自觉放软了声音,“等你好了,我们去瑞士看雪山。” 这话她说过无数次,如同催眠的咒语,连她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
打完针,方敏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床边,用棉签轻轻擦拭针眼,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修补一件易碎的瓷器。连山望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那是常年熬夜处理公务的痕迹,也是与他对峙时心力交瘁的证明。梳妆台上的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的轮廓与石屋时代的煤油灯下如出一辙,只是当年的温暖,早已被权力与执念侵蚀得面目全非。
窗外的蝉鸣愈发喧嚣,连山却觉得世界安静得可怕。方敏起身时,珍珠项链扫过他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房门关闭的瞬间,他听见她在门外长长的叹息,那声音混着蝉鸣,飘进燕园的夜色里,如同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等你好了,我们去瑞士看雪山。”方敏的声音裹着蜜饯般的甜腻,尾音却在颤抖的睫毛下碎成星屑。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极了石屋坍塌时,瓦片坠落在她肩头的模样。连山盯着窗外摇曳的爬山虎,墨绿的叶片在烈日下卷成尖锐的矛,将燕园的围墙割裂成破碎的牢笼。
丝绸床单从指尖滑过,冰凉的触感像方敏账本里的红墨水,顺着静脉渗入心脏。陈留香的警告突然在耳膜轰鸣:“脑瘤会压迫视神经,你可能再也看不见书。”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想要吞咽却尝到铁锈味——那是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此刻正藏在枕头底下,和陈留香托人送来的脑科书籍压在一起。
“别皱眉。”方敏用棉签轻轻按压针眼,珍珠耳钉扫过他锁骨,凉意混着消毒水气息让他胃袋抽搐。她将沾血的棉签丢进镀金垃圾桶,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墙角的座钟,滴答声与蝉鸣绞成乱麻。连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卡地亚手镯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过她腕间传来的体温灼人。“你知道保守治疗是慢性自杀。”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石屋漏雨时泡胀的梁柱,随时都会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