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咳嗽了一声,陈留香立刻直起身子,手腕翻转关掉血压计的阀门,动作利落得如同在手术室里结扎血管。她从口袋掏出钢笔,病历本扉页画着的简笔蝴蝶被阳光照亮翅膀,那是她多年未改的习惯。"最近要按时吃药,"她边写边叮嘱,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梧桐花飘落的簌簌响,"天热了别贪凉,空调温度别开太低。"
连山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望着她转身时白大褂扬起的弧度,听诊器在身后晃出一道银色的虚影,像极了中学时代,她背着印着蓝鸟的书包在操场上奔跑的模样。那时的蓝鸟是崭新的,书包带拍打在她小腿上发出清脆声响;而如今这只褪色的蓝鸟,却承载着两人共同的秘密与抗争,在方敏织就的密网中,倔强地守护着自由的微光。
消毒水的气味在凝滞的空气中愈发刺鼻,陈留香握着血压计袖带的手指骤然收紧。当她抬眼望见诊所门口那个熟悉身影时,金属血压计的外壳在掌心沁出冷汗,水银柱随着她颤抖的手腕剧烈晃动,在刻度盘上划出凌乱的波纹。连山倚着门框,衬衫领口歪斜地敞着,发丝被汗水浸得发亮,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光,却是她在别墅探病时从未见过的。
"您稍等。"陈留香轻声安抚老人,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度。她转身将血压计放回推车,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里,余光瞥见连山正绕过候诊区的长椅走来。皮鞋踏在瓷砖地面的脚步声与她加速的心跳重叠,二十年前石屋漏雨的夜晚突然在眼前闪回——那时她也是这样,揣着偷藏的退烧药,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穿过泥泞的山路奔向他。
"血压正常,记得按时服药。"陈留香把病历本递给老人,指尖却在对方接过时微微发颤。诊室门被推开的风声里,她终于直面连山。他的目光扫过她发间褪色的蓝鸟发卡,又落在她胸前晃动的听诊器上,嘴角的弧度渐渐扬起。这个笑容让陈留香眼眶发烫,恍惚间回到大学实验室,他第一次用显微镜观察到细胞分裂时,也是这样纯粹而炽热的喜悦。
"好久不见。"连山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他伸手想触碰她白大褂的袖口,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指腹轻轻擦过她垂落的听诊器胶管。这个克制的动作让陈留香想起那些偷偷传递书籍的夜晚,他总是隔着铁栅栏接过包裹,金属栏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此刻诊室的阳光却温柔得近乎奢侈。
候诊区传来孩童的啼哭声,混着窗外梧桐花飘落的簌簌响。陈留香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她从白大褂口袋掏出蓝鸟书签,防水油布边缘的磨损痕迹与他口袋里露出的边角完美契合。"后备箱的CT仪还能用?"她压低声音,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书签边缘,这个小动作与当年在图书馆传递纸条时如出一辙。
连山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觉得后颈的肿瘤不再是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诊室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方敏的奔驰车或许正在某个路口逼近,但此刻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像两个终于冲破牢笼的囚徒,在自由的边界紧紧握住对方伸出的手。
诊所里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不再刺鼻,反而带着一丝温暖。连山看着陈留香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蓝鸟书签,想起后备箱里的 CT 仪,突然觉得这场逃亡不再那么可怕。或许,自由的蓝鸟,终将冲破枷锁,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而此刻,在这小小的诊所里,他已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