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香别过脸,月光照亮她泛红的耳尖:“别胡说。”她的声音发颤,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他的额头,指尖拂过汗湿的发丝,带着母性般的温柔。这个动作让连山眼眶发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石屋漏雨的夜晚,陈留香也是这样用沾着凉水的帕子,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蝉鸣再度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陈留香猛地抽回手,白大褂带起一阵风,将桌上的病历本掀得哗哗作响。她转身时,蓝鸟书签从口袋滑落,掉在青砖地上,在月光下泛着褪色的蓝,如同他们被岁月磨旧却依旧鲜活的情谊。
酒精的凉意顺着棉签渗进毛孔,连山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当陈留香准备抽回手时,他突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月光正好掠过她惊愕的侧脸,陈留香的瞳孔在清辉中骤然收缩,金属听诊器因剧烈晃动撞在床沿,发出的清脆声响惊得梁上的燕雏不安地扑棱翅膀。
"放开。"陈留香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颤抖,腕间的脉搏在连山掌心急促跳动,像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蛾。而他的拇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她腕间淡青色的血管,那里还留着扎止血带的淡淡痕迹,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医学院实验室里的橡胶管——那些她无数次用来练习静脉穿刺的工具。
"我永远记得你穿白衬衫的样子。"连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带着高烧未退的喑哑。他的视线掠过陈留香如今白大褂下若隐若现的轮廓,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中学操场上,扎着马尾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衣角被风掀起时,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蓝鸟书包带随着她的奔跑拍打在小腿上,扬起一串风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
陈留香的睫毛剧烈颤动,月光在她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试图抽回手,白大褂的布料与连山的指节摩擦,发出窸窣声响。"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别过脸,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被连山更用力地握紧手腕。这个动作让她想起石屋坍塌的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他也是这样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我只有这些回忆。"连山突然松开手,颓然地躺回枕头上。月光透过糊着窗纸的木格,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银影。陈留香望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想起CT片上那团不断扩张的阴影,喉咙突然发紧。她的听诊器还在微微晃动,金属管碰撞的余韵混着蝉鸣,在闷热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沉默中,陈留香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棉签,消毒水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当她直起身时,发现连山正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合影——1980年的方敏搂着扎麻花辫的自己,两人笑得分外亲睦。此刻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窗台上,像极了他们被岁月揉皱的情谊。
陈留香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在月光下扑棱。当连山滚烫的掌心触到她腕间皮肤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石屋漏雨的夜晚,方敏把最后半块菌菇饼塞进她手里;县城中学报到那日,方敏从内衣兜里掏出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学费,纸币上还带着体温;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清晨,方敏对着祠堂祖宗牌位长跪不起,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敏供我读完医学院。”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猛地抽回手时用力过猛,木椅腿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尘。白大褂的褶皱在月光下绷得笔直,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将她与身后灼热的目光隔开。她不敢回头,生怕对上连山眼中的炽热会让自己溃不成军,只能死死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合影——1980年的方敏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鬓角别着朵鲜艳的杜鹃花,正搂着扎麻花辫的自己笑得灿烂。
“我现在像在偷她的儿子。”这句话出口时带着自嘲的苦笑,陈留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传来胡同里的鸽哨声,悠长而寂寥,恍惚间与二十年前方敏送她去县城中学时,火车汽笛的呜咽重叠。那时的方敏站在月台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脖子上的银锁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直到火车驶出弯道,那抹银光仍在她眼前晃动。
月光透过糊着窗纸的木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破碎的银斑。陈留香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座钟的滴答声,震得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