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裹挟着冰冷的气息,将协和医院走廊的惨白灯光层层笼罩。那气味刺鼻而持久,仿佛渗入了每一寸空间,连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掺着冰碴的苦药。头顶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倾洒而下,将墙面的瓷砖照得发亮,也把连山的影子拉得细长,在地面上扭曲变形。
水磨石地面泛着冷硬的光泽,连山的皮鞋重重踏上去,发出沉闷的回响,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命运的鼓点,每一声都像踏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皮鞋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犹豫与挣扎。
远处偶尔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混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在走廊里回荡,更添几分压抑与阴森。陈留香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监控屏幕的蓝光透过缝隙流淌出来,在走廊的地砖上切割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忽明忽暗,宛如跳动的幽灵。那蓝光带着冷冽的科技感,与走廊的惨白灯光交织,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预示着即将揭晓的秘密,令人不寒而栗。连山望着那抹蓝光,喉咙发紧,后颈的胎记隐隐发烫,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仿佛前方等待他的,是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推开门的瞬间,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扑面而来,混着陈留香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却丝毫无法缓解连山胸腔里翻涌的热浪。他的目光被监控屏幕牢牢攫住,瞳孔在幽蓝的光影中剧烈收缩,仿佛被吸入那个雨夜的漩涡——方敏的白色奔驰车如同失控的幽灵,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雨刷器以近乎疯狂的频率左右摆动,却始终无法扫净如帘的雨幕,只能在玻璃上划出支离破碎的视野,如同连山此刻混乱的思绪。
屏幕里的方敏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珍珠耳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下颌线绷得极紧,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仍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幽光映亮她眼底的血丝,那界面上“连山定位”四个宋体字格外醒目,像一把锋利的刀,剜进连山的心脏。他突然想起每次晚归时,方敏电话里那句“你在哪儿”,原来那些看似关心的询问,背后都藏着这样冰冷的追踪。
红灯亮起的刹那,连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方敏的刹车踩得极猛,车身在路面上甩出半道弧形水痕,却终究没能避开横向驶来的卡车。金属撞击声如同惊雷,穿透屏幕炸响在耳畔,连山甚至能看见安全气囊爆开的白雾中,方敏的身体狠狠撞向方向盘,耳后的杜鹃花刺青在剧烈的冲击下扭曲变形,像一朵正在凋零的血色花朵。监控画面突然雪花纷飞,最终定格在破碎的挡风玻璃上,雨水混合着血珠,顺着裂痕蜿蜒而下,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啃噬着连山的理智。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的胎记灼烧般疼痛,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的腥甜。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颤抖的睫毛和紧咬的牙关。原来方敏那句“你走哪儿我跟哪儿”,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应验。此刻的监控画面里,雨夜依旧喧嚣,而那个掌控他人生二十八年的女人,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连山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刺破皮肤的疼痛,却远不及内心的震撼与愧疚。他突然意识到,这场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从来没有赢家,有的只是两个被命运绳索捆绑的困兽,在爱与控制的深渊里,越坠越深。
记忆的齿轮突然倒转,1992年深秋的阳光透过四合院老槐树的枝叶,在方敏身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她倚着粗糙的树皮,珍珠耳钉随着头部的晃动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修剪整齐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树皮,将岁月侵蚀的纹路又加深几分。“你走哪儿我跟哪儿。” 她的声音裹挟着秋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被槐树沙沙的叶子声吞没。那时连山只觉得这是句充满压迫感的威胁,此刻回想,却辨出了字句间暗藏的疯狂与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