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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方敏的手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那道苍白的戒痕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像一条被挣断的锁链,又像一段未竟的誓言。连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1980年那个春夜,金条滚烫的温度。

陈留香的声音像片枯叶,轻飘飘地落在连山肩头。她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随着步伐轻晃,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投出细碎的影子。病历本边缘的蝴蝶速写被反复描摹,翅膀上的纹路几乎要刺破纸面,却始终没能飞离这张记录着生死的纸页。

“她一直在调整用药剂量。”陈留香将病历本轻轻搁在床头柜上,金属听诊器碰撞出清响。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方敏缠着纱布的额头,“即便昏迷,身体还在遵循照顾你的习惯。”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地扎进连山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连山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角,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方敏总说他胃不好,每天清晨五点就守在灶台前,用砂锅慢炖小米粥,木勺在锅里搅啊搅,直到米粒全部化开,汤汁浓稠得能挂住勺壁;他的行程单永远被方敏用红笔反复修改,航班信息、会议时间,甚至连午休时长都精确到分钟。那些曾让他窒息的掌控,此刻却在心底泛起酸涩的暖意。

“怎么会这样……”连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陈留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翻开病历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是她某次去南方出差带回的标本。“上个月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给自己开了和你相同的营养补充剂。”她的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医嘱,“剂量分毫不差。”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连山望着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方敏,她无意识皱起的眉峰,竟与当年在石屋为他驱赶蚊虫时的神情重合。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坠入透明容器,像极了方敏当年数着秒针,控制他喝药速度的模样。原来那些偏执的控制背后,是刻进骨子里的牵挂;那些令人窒息的束缚,是笨拙又浓烈的守护。

陈留香轻轻叹了口气,白大褂下摆扫过连山颤抖的手背。“有些爱就像杜鹃花,”她望着方敏耳后黯淡的刺青,“开得太盛,反而灼伤了彼此。”窗外的北风突然呼啸起来,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玻璃,却盖不住监护仪平稳的心跳声——那是方敏在用最后的力气,续写着属于他们的羁绊。

北风裹挟着冰晶撞在ICU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呜咽。第一片雪花像是试探般轻轻贴上玻璃,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六角形晶体纷至沓来,将窗外的世界染成朦胧的白色。远处国贸大厦的霓虹在雪幕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红的、蓝的、紫的光透过雪花的折射,扭曲成破碎的光斑,宛如记忆里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片段。

连山的视线被飘落的雪花牵引,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石屋的冬夜。那时的风雪比此刻更凛冽,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砸在斑驳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方敏蜷在煤油灯旁,布满冻疮的手指已经肿得发紫,却仍固执地翻动书页,教他识字。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火苗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射在结满霜花的墙面上,像一幅跳动的剪影画。煤油灯芯偶尔爆出噼啪的脆响,混着窗外呼啸的风雪,成了他童年最深的记忆。

雪越下越大,玻璃上的雪花层层堆叠,渐渐模糊了远处的高楼大厦。ICU病房内,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与风雪的呼啸形成诡异的共鸣。连山望着病床上昏迷的方敏,她的呼吸微弱而绵长,胸脯轻轻起伏,像随时会被这阵风雪吹散。曾经那个掌控着商业帝国的女人,此刻却如此脆弱,仿佛一片飘零的雪花,随时可能消逝在寒风中。

床头柜上,方敏的手机还在充电,呼吸灯一闪一闪,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锁屏界面的照片刺痛了连山的眼睛——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拍的,少年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嘴角扬起不羁的笑,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雪花不断堆积,在窗台上形成薄薄的雪层,又被风吹散,化作细小的冰晶。连山突然意识到,命运就如同这捉摸不定的风雪,将他与方敏的人生彻底改写。曾经的油灯熄灭了,带着那些温暖又沉重的过往;而眼前的雪幕,正悄然覆盖着所有的爱恨纠葛,将一切都掩埋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