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红木桌面泛着冷硬的幽光,连山的指尖刚触到桌面,寒意便顺着指骨攀爬而上,仿佛摸到了方敏往日冰冷的眼神。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属笔帽被攥得发烫,却驱不散掌心的潮湿。窗外的雪粒子起初还零星地敲打着玻璃,转眼间便化作漫天飞雪,将整个世界裹进混沌的白幕之中。
秘书的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股权转移文件轻轻落在桌面上,"方敏"二字的油墨尚未干透,在台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连山盯着那行字,恍惚看见方敏伏案签署合同的模样——她总爱用镶金钢笔,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连方集团的版图不断扩张。此刻打印机残留的余温透过纸张,却灼得他眼眶发烫。
雪势愈发汹涌,大片雪花扑在玻璃上,瞬间被室内的暖意融化。水痕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宛如方敏眼角滑落的泪滴。记忆突然翻涌:暴雨倾盆的夜晚,方敏在四合院门口等他归来,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坠落;天台对峙时,她强撑的冷笑下,睫毛上凝结的泪珠摇摇欲坠。这些画面与眼前的水痕重叠,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边界。
窗外的雪幕中,国贸大厦的轮廓逐渐隐去,只剩零星的霓虹在雪雾里晕染成模糊的色块。连山的后颈胎记突然发烫,那是二十八年的羁绊在作祟。钢笔尖悬在"继承人"一栏迟迟未落,油墨在重力作用下聚成细小的墨珠,滴落在文件边缘,晕开一朵黑色的花。他想起石屋中摇晃的油灯,方敏用冻疮开裂的手为他缝补书包;想起她将熔成金条的银锁塞进他掌心时,金属的凉意与体温的余温交织。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仿佛穿透了墙壁,在会议室里回荡。连山的视线扫过文件最底层露出的一角——泛黄的离婚协议书边缘微微卷起,"我放你自由"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雪水在玻璃上汇成溪流,顺着窗框的缝隙无声渗入,正如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爱恨,终将在某个时刻决堤。钢笔尖终于刺破纸张,在"连山"二字落下的瞬间,窗外的雪突然停了,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雪水,倒映着室内惨白的灯光。
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连山的笔尖悬在“继承人”一栏上方,停滞的墨水滴在纸面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如同他此刻混沌的思绪。钢笔握在手中,金属的凉意却不及红木桌面刺骨,他的手腕微微发颤,仿佛有无数条丝线牵扯着,让笔尖迟迟无法落下。
陈留香安静地坐在对面,白大褂下露出半截蓝色的牛仔裤,口袋里的蓝鸟书签随着她平静的呼吸轻轻晃动,防水油布边缘的毛边已经磨得发白。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一丝装饰,就像她向来简洁的行事风格。“现在你可以做自己的主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连山心上。
这句话让连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抬起头,迎上陈留香温和而坚定的目光,对方镜片后的眼神里,有理解,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天台对峙时方敏尖锐的话语犹在耳边:“这些都是我们的心血!”她挥舞着《婚姻法》的手青筋暴起,耳后的杜鹃花刺青随着她剧烈的动作仿佛也在颤动,而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霓虹灯下划出冰冷的弧光。那枚承载着二十八年羁绊的银戒,如今却已消失不见,只在方敏的无名指上留下一道苍白的勒痕。
“我...”连山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金属笔身被体温焐得发烫。眼前浮现出方敏深夜核对账本的模样,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熟睡的自己身上;想起她默默调整自己行程单时,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的声响;还有她炖补汤时,过度搅拌直至汤稠如浆的执着。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窒息的控制,此刻却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下地刺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