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心归何处-娘姐>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沉的天空像块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护理站楼顶,连走廊尽头的消防指示灯都显得昏黄无力。陈留香盯着实习医生小王推过来的文件夹,牛皮纸封面上"放弃治疗建议书"的烫金字在阴暗中泛着冷光,像极了方敏保险柜里那些盖着红色印章的合同。

"王医生,再给我们点时间。"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沙哑,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小王的白大褂浆洗得过于硬挺,领口的名牌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陈医生,您是最清楚病情的。"钢笔尖在她手背留下的红痕开始发烫,那是他推文件夹时过于用力的结果,此刻正与她后颈因焦虑冒出的冷汗遥相呼应。

窗外突然掠过一只灰鸽,翅膀拍打玻璃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抬头。雨珠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办公桌沿聚成细小的水链,滴落在"脑电波持续平线"的诊断书上,将"平线"二字晕成模糊的墨团。陈留香想起方敏昏迷前最后一次董事会,也是这样的天气,她站在落地窗前指点江山,耳后的杜鹃花刺青被闪电照得通红。

"她是连方集团的创始人。"陈留香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哀求,却又不得不维持着医者的尊严。小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却很快被职业性的冷静取代:"我理解您的心情,但从医学角度......"他的话被陈留香突然拍桌的声响打断,文件夹里的纸张四散飘落,其中一张滑到她脚边,"植物人苏醒概率<0.1%"的黑体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小王身上的古龙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形成令人窒息的气场。陈留香弯腰捡起散落的文件,看见小王名牌上的"王哲宁"三个字,突然想起方敏曾说过:"医院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哲宁(仁慈)。"这句话此刻在她耳边炸响,与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变成无情的倒计时。

"再观察一周。"她将文件夹推回桌面,指甲在牛皮纸封面留下四道浅色的痕。小王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白大褂在转身时带起的风,将桌上的蝴蝶标本吹得轻轻翻转。陈留香望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白大褂后领露出半截淡青色的刺青——那是只振翅的蝴蝶,与她病历本边缘的速写如出一辙。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密集的鼓点。陈留香瘫坐在转椅上,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里。方敏站在希望小学前,身后是漫山的杜鹃花,她的嘴角扬起罕见的微笑,手里握着一台显微镜——那是连山卖掉跑车买的第一台仪器。此刻相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方敏的笑容蜿蜒而下,如同陈留香心中正在决堤的江河。

陈留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状的压痕迅速渗出细密血珠,刺痛从指尖炸开,却不及胸腔翻涌的酸涩万分之一。胸前的听诊器随着剧烈起伏的呼吸晃动,金属管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像是方敏账本里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又像是山区孩子第一次透过显微镜时,惊叹声中夹杂的雀跃。

记忆突然被拽回三年前的会议室。盛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方敏金丝眼镜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棱。她将医疗捐赠协议重重拍在桌面,珍珠耳钉随着动作轻晃:“我的医院要让山区孩子都能照上CT。”钢笔尖刺破纸面的瞬间,陈留香注意到她后颈的胎记在汗水中发亮,与连山后颈的暗红印记如出一辙。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混着打印机吐出文件的嗡鸣,在空气中织成灼热的网。

此刻办公桌上的相框蒙着层薄灰,却遮不住方敏站在希望小学前的笑容。她褪去了商界女强人的凌厉,蓝布衫衣角被山风吹起,身后漫山杜鹃花红得近乎惨烈,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烧的火。照片里,她正弯腰调试显微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温柔——那台仪器,正是连山卖掉蓝色跑车换来的第一台设备。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陈留香踉跄着扶住桌沿,听诊器的金属胸件硌得胸骨生疼。她想起上个月整理方敏书房时,在保险柜底层发现的泛黄日记本。1985年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小山今天得了物理竞赛奖,他眼里有光,像石屋油灯下第一次识字的模样。”纸页间夹着的野杜鹃早已干枯,却仍固执地保留着一丝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