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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粒子裹着冰碴子,噼里啪啦砸在铁皮义诊棚上,声响混着煤炉的噼啪声,像无数炒豆在铁锅里翻腾跳跃。棚顶被砸得微微发颤,积雪顺着边缘簌簌掉落,在义诊台投下细碎的阴影。连山戴着医用口罩,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孩童张开的嘴巴,腐坏的乳牙泛着灰黑色,牙膏沫混着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张大些,别躲。”他用压舌板轻轻拨开孩子颤抖的舌头,余光瞥见诊疗单上潦草的姓名——“连招娣”。这名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他记忆深处:方敏嫁进连家那年,族谱上记着的也是“连招弟”。铁皮棚外传来牲口的嘶鸣,风卷着雪粒子从缝隙灌进来,在煤油灯火焰上溅起细小的火星。

压抑的啜泣声就是这时钻进耳中的。

角落里,年轻母亲把女婴裹在补丁摞补丁的襁褓里,粗布边缘磨得起了毛球,像极了方敏年轻时织的那件红毛衣。女婴的手腕在襁褓外晃荡,红绳系得太紧,勒出两道红痕。绳结处挂着枚银锁片,巴掌大的锁面刻着“童养媳”三个篆字,锁扣开合的纹路里还沾着暗红锈迹——和方敏临终前藏在枕头下的那枚银锁,连锁鼻处的凹陷都分毫不差。

“这是规矩。”年轻母亲察觉到连山的目光,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缩了缩,补丁摩擦的沙沙声混着女婴微弱的呜咽。她脸颊冻得通红,发梢结着细小的冰珠,棉袄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那是用方敏捐给村里的校服布料改的。棚顶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不知哪块积雪砸了下来,震得悬挂的人体解剖图哗哗作响。

连山的听诊器在胸前晃动,金属管撞出清脆的声响。他想起十五岁那年,方敏偷偷带他去镇上中学报名,归途被族长带人截住。族长手里的烟袋锅子指着方敏:“女娃子读什么书?不如早点圆房!”方敏把他护在身后,银锁在推搡中硌在他额角,留下暗红的印子。此刻女婴手腕的红绳还在晃荡,锁片偶尔碰撞,发出的“咔嗒”声,与记忆中石屋门闩闭合的声响重叠。

“解开。”连山的声音惊飞了棚檐下的麻雀。他伸手去扯红绳,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年轻母亲惊恐后退,襁褓里的女婴突然爆发出啼哭。红绳在拉扯中断裂,反弹的力道抽在连山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让他眼眶发烫。断裂处的线头散开,像极了方敏去世那晚,监护仪上突然拉平的曲线。铁皮棚外的雪越下越大,棚顶的铁皮被砸得咚咚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无数红绳断裂的声音。

“解开。”连山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惊飞了屋檐下缩成一团取暖的麻雀。它们扑棱棱的振翅声与铁皮棚顶雪粒子的敲打声混在一起,更衬得棚内的空气凝滞如冰。他伸手去扯红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的月牙形血痕与内心翻涌的怒焰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

年轻母亲惊恐地后退半步,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袄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让连山想起方敏深夜缝补衣服时,银针穿梭布料的响动。女婴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放声啼哭,哭声尖锐而无助,在狭小的义诊棚里回荡。“这是规矩,祖祖辈辈……”母亲颤抖着开口,话未说完,红绳在连山近乎偏执的拉扯下骤然绷断。

断裂的红绳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带着凌厉的劲道抽在连山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这疼痛如此熟悉,让他的思绪瞬间回到十二岁那年。那时的他偷偷报名了作文比赛,被方敏发现后,迎来的是她的雷霆之怒。“读书要读有用的!”方敏抄起手边的竹尺,重重地打在他手心,每一下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可打完之后,她又红着眼眶,在深夜里就着油灯,为他悄悄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