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我所有过敏的食物!”连山突然暴喝,声音在实验室的金属天花板下激起阵阵回响。他挥出的手臂带翻了试管架,金属碰撞的轰鸣中,装有荧光标记培养液的试管接连炸裂,幽蓝色的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顺着排水槽的纹路流淌,在应急灯的红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这抹蓝色,与方敏最后一次清醒时,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生命曲线颜色如出一辙。
陈留香冲上前试图阻拦,蓝鸟书签从白大褂口袋滑落,金属喙部磕在操作台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声音让连山猛然想起,小时候方敏用竹尺敲打课桌督促他学习的声响。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实验台,尾椎骨传来的剧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酸涩。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三年级时他因考砸被老师罚站,方敏冒雨赶来,银锁上的水珠滴在他发烫的后颈;十五岁他执意报考医学院,方敏在深夜的油灯下,默默将反对的话咽回肚里,只是把他的志愿表折了又折,压在账本最底层。
“记得我第一次拿奖时,把奖状贴在祠堂的梁柱上!”连山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指着地面的培养液,“这些怎么可能是浅层记忆?”幽蓝的液体漫过他的皮鞋,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可他却感觉不到冷。眼前浮现出祠堂斑驳的梁柱,十四岁的自己踩着方敏的肩膀,将皱巴巴的奖状贴在高处,方敏的手掌紧紧托住他的小腿,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烙进皮肤。而此刻,监控屏幕上最后的像素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片刺目的雪花噪点。
冰雹仍在肆虐,防护栏被砸得变形凹陷。连山跌坐在地,后颈的胎记因激动涨成深紫色。他望着满地狼藉,培养液的蓝光渐渐黯淡,突然想起方敏常说的话:“日子要像算盘珠子,粒粒都要算清楚。”可她算尽了所有,唯独没算到,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些情感,早已在岁月里发酵成无法用数据衡量的羁绊。陈留香捡起蓝鸟书签,金属边缘还带着连山体温的余温,她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科技再发达,也复刻不出记忆里,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细碎温暖。
陈留香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碴时,突然想起方敏账本里那些被红笔反复修正的数字。每道凌厉的划线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就像此刻扎进皮肉的玻璃,尖锐得让人无处遁形。血珠顺着指腹滚落,在检测报告的“脑损伤评估”栏洇开,73%的数字渐渐被暗红吞噬,像极了方敏最后一次清醒时,监护仪屏幕上由绿转红的生命曲线。
她蹲下身,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的培养液,幽蓝的液体在布料边缘晕染出诡异的花纹。记忆不受控地涌进脑海——三个月前整理方敏的病历,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全是红圈,每个被圈住的治疗方案旁都标注着“副作用最小化”。那时她只觉得这是监护人的严苛,此刻却突然读懂,那些被反复涂改的墨迹里,藏着比医学指南更精密的爱意计算。
“陈医生!”助手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她恍若未闻,用镊子夹起一块试管碎片,锋利的边缘折射出冷光,让她想起方敏擦拭银锁时专注的眼神。那把银锁在方敏手中摩挲了二十年,边角早已被磨得圆润,就像那些年方敏把所有尖锐的情绪都藏进沉默,只将温吞的关怀递到连山面前。此刻玻璃碴上的血痕越来越深,陈留香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伤口处跳动的不是自己的血液,而是方敏留在病历本上的执念。
实验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混着远处冰雹砸在防护栏上的声响。陈留香的目光扫过操作台上散落的电极贴片,突然想起方敏昏迷前的反常——她固执地拒绝使用镇静剂,即便在谵妄状态下,仍反复呢喃着“山伢子最怕针”。当时的值班护士以为这是胡言乱语,此刻却在记忆里轰然作响。原来连恐惧都能成为牵挂的理由,那些被AI判定为“无效数据”的呓语,才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守护。
血珠滴在“海马体受损”的字样上,将“受损”二字泡得模糊。陈留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蓝鸟书签的金属尾羽在口袋里硌着肋骨,生疼。她想起上周在方敏书房发现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野杜鹃,每篇日记结尾都写着相同的话:“今天小山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