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三婶迷惑地打量着她,仿佛要看出她的内心世界来。好一会才疑疑惑惑地说:“年龄不小了啊。搁在以前,小孩子都好几岁了,都会叫着爹妈沿街乱跑了。”她有些不死心地说,“董娜,你可要拿准啊,要是错拿了主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然后又自言自语说:“这么好个大闺女……”
董娜妈接上说:“董娜,我看这一家真不错。你别东挑西挑的,看挑花了眼。我想抓紧定下来,定下来娘就放心了,就一块石头落地了。”
董娜爹说:“你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叫我说……”
董娜妈把眼一瞪:“你说,说个屁!我说行就行。”
开始,董娜并没拿着当回事,认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事还很遥远。不料娘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还说要抓紧定下来,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她不由得暗暗叫苦:天晓哥,大事不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你不干脆把话挑明了?为什么你不让媒人来我家提亲呢?娘啊娘,不要,不要……定下来可就坏了。
盼望着,盼望着,方天晓和董娜等人,盼望已久的推荐升学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推荐升学去深造,意义特别重大,被推荐上学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就吃国家粮食,拿标准工资。推荐不上还是农民,继续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这是将来穿皮鞋还是穿布鞋的分水岭,关系到一辈子的命运和前途,所以每个人都把它看得重之又重。
方天晓对自身条件进行了分析后,感到信心十足:优秀的共青团员,无论在村里劳动还是在学校执教,都是尽职尽责扎扎实实,曾多次受到过上级领导的表扬;祖祖辈辈都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姑舅至亲也都根正苗红,总之,各项完全符合被推荐上学的条件。
于是,他们几个满怀信心地报了名,并认认真真地准备了演讲材料。
第一关由村里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评议推荐。因为大家知道他们回乡后的突出表现,所以顺利地过了关。同时过关的还有呱呱嘴吕继先。
接着到上一级去演讲推荐。演讲会场设在管理区的会议室里。这次演讲的共有十二个人,都是各村选送上来的适龄优秀青年。台下还坐着各村带队的七八个干部。
高高的主席台上,三个评委正襟危坐,表情非常地严肃,他们不时地用眼审视着到场的每一个人,跟判案时的包公差不多。
九点多钟,公社文教干事大胖子谢士庆站起来。谢士庆眨了眨鼓鼓的金鱼眼,抬高了声音说:
“革命青年同志们,你们好?根据伟大领袖伟大统帅毛主席的指示,根据上级领导安排,今天咱们进行升学推荐工作。这工作意义十分重大,十分深远。它标志着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问题,关系到是不是真正选出红色革命接班人的问题。咱们推荐的标准是,看成份,不唯成份,重在政治表现,谁表现优秀就推荐谁。因此,每个同志都要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于是被推荐者开始逐个上台演讲。
方天晓听了前面的几个发言,感觉非常一般。一个叫杨树茂的青年,读起稿来磕磕巴巴,话都说不成句,而且错白字连篇,把个花卉读成了花奔,把个乾坤读成了干申,引起台下一阵阵的嬉笑。方天晓就想:还升学呢,材料恐怕都是找别人写的。这基本素质也太差了。再就是,个人事迹也不突出,显然没干出什么成绩。
接着演讲的是李化杰。自初中毕业后,李化杰这里干一阵,那里混几天,整天追得鸡飞狗跳,惹得娃叫孩哭。他自己就常说,我是个活动电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是个战争贩子,有我在,谁他妈的也别想得到安宁!他的发言,空话连篇,套话不断,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没有一点实际性的内容。
方天晓就想,凭着他们这些表现,选十个也选不到他们。有这些人当陪衬,他感到信心十足,认为这次竞争志在必得,甚至是十拿九稳!
轮到方天晓演讲了。他从容地走上台,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
因为事迹突出,材料也写得有理有据,他讲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尤其讲到那次为了抢救落水儿童几乎被淹死的事,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因为那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他感觉,自己的事迹一定会深深地打动着评委,打动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于是,在演讲的间隙里,他偷偷瞅了瞅那几个评委,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涕泗并流!
谁知不看则已,看则大吃一惊。几个评委对此无动于衷。其中一个摸了这兜摸那兜,在找指甲刀儿。一个目不转睛地看杂志,杂志封面有个漂亮的大姑娘。大胖子谢士庆则眯着眼,脑袋一勾一勾地打着瞌睡。
方天晓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脑子忽然就变得乱糟糟的。
方天晓汇报完了,他再次看了看那几个评委,他们依然如故,似老佛坐禅。大胖子有气无力地说:“哦,讲完了。讲完了那就下一个。下一个,王凯同志发言。”
等到全部讲用完了,几个评委到另一间屋里去讨论研究。方天晓觉得,不论按工作表现还是按讲用材料,自己都应该十拿九稳。吕继先、董娜也应该有一席之地。由不得一阵欣喜。当然,上大学上中专都行。最好是到北京去,那是咱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当然上海、天津、济南、南京、广州也不错。他感觉为时不久就会拿到录取通知书,然后兴高采烈地奔走相告,然后准备衣服被褥及学习用品。他甚至想到了向父老乡亲告别时泪水淋漓依依不舍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