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是连队的一名排长了,有爱她有容纳她的权力和条件了。她来,是证实他们感情的瓜熟蒂落,而他急于要证实的,是他当年在旅社里不曾实质性的进入她体内的决定,是否正确。
胡传龙草绿色的军装,终于攀缓上黄土高坡,出现在钰锁眼前,钰锁眼里的忧怨,立马转化为惊喜。
她的忧怨表示她等待的长度,她站在高坡上老早就看见了他,想不到他在黄腾腾的沟沟壑壑中时隐时现的身影,让她觉得等待的长度,比通讯的七年时光都长,比她从武昌出发,途经孝感、信阳、驻马店……兰州,然后搭公汽到白银市,转车到靖远县,再坐三轮车到东升乡,再步行到他所属的驻辉煌村工兵连的路途,都遥远和难熬。
钰锁盯着他,双眼如一泓清泉。
他注视着她的形体、举止和表情,发现了最大的快乐,他因期待她的来临,内心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他在两天两眼不曾合眼的亢奋中,感受着夏天黄昏风沙的歌唱和圣洁的黎明。
他走近她,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捂得窒息了。
他们在苍黄天地间的相对,没有语言,就像水与水的相融,或者是两股气流混合到了一起,具有强大的感染和渗透。他开始轻轻吻她的额头,眉梢,耳垂,并缓缓滑到她的唇上,她的双手水蛇般抱紧了他的脖子,她依从若干年前小旅社里,他的身体教给她的点滴记忆,努力用肢体配合着他贪婪的索取和需求。
她千里迢迢把青春的光辉送到他眼前,让他在美丽躯体的协助下,去回忆追索脚迹中曾有过的点滴真美。
他们倒在苍黄的天地间,他和她身上那些因在个人性格、关系、年龄、性别、环境的厚墙,轰然倒塌,把们合二为一。
迷彩包里一尺来厚的情书,滚落出来,在狂风中旋转,白蝴蝶般在纵横的沟壑间飘扬。
书信,是他们爱的诺言的见证。现在他们的肉体履行着书信美丽的许诺,对美的炽爱如火焰般越燃越旺,在爱的烈焰中,她艰苦绰绝的旅途跋涉,他卑劣微小的试探,一起化为灰烬,如太阳炽烈的光芒熄灭了火炉中的火苗一样。
风落时,所有书信又白蝶般,轻轻跌落铺盖在他们赤裸的身上。滴滴殷红,落花般融进黄土里。狂野的风中,远远地传来唢呐浓雾一般稠密的哀愁。
(2)
漠风是歌唱的人,树是扎根的人,飞沙是奔腾的人,苍鹰是飞翔的人,石头是沉默的人,枸杞是害羞的人、土豆是捉迷藏的人……爱的缔结,让胡传龙不仅对一路的景物,都点点滴滴注入了一种新的价值,还给战友关系网中的每一条线都镀上了一缕温暖的金色,他的整个心身都沉浸在一个全新的、甜蜜的环境里。
胡传龙所属的工兵连,一百来号人今年驻守在辉煌村种菜基地,担任给全团官兵种菜的任务,两排两层青灰色的窑洞门槛上,因迎接钰锁的到来,都贴上了鲜红的大喜字。几个手提长长鞭炮的官兵,早在土路上来来回回,期待胡传龙带着媳妇早点归队,一饱眼福的同时,也炸响他们心中的欢乐。
胡传龙将钰锁径直带到楼上一间连队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单人房里,拿出钰锁带来的糖果、香烟,下楼来分发给众战友。
我操,胡传龙,看不出来哈,平日看你挺老实的人,还是一个大骗子,将一朵花样的小姑娘给骗来了,你到底用了啥手腕?还不老实交待?陆大勇又忌妒又色相地说。众人都起哄说是啊是啊,你的骗术真高,眼光真毒,得到这样的女人,有你性福的……
胡传龙在众人起哄的欢笑声中,发觉他肉体里的渴望,并不满足于鲜花、诗歌、取笑和奉承,他心脏的收缩和扩张,恰似他内心爱的潮起潮落。他刚尝到爱情的滋味,他急于回到属于他和钰锁的房间,去吸吮一口实实在在的甜蜜。
陆大勇拉住胡传龙说,你别这么急于想走,重色轻友的家伙。凭我跟你媳妇的一面之交,我就敢判断她只适合优雅的才情,花团锦簇中的漫步,不适合咱们这里粗砺的风沙,更不适合你的狼吞虎咽,你还是趁早放手,明天送她回去得了。
李中华,付爱国也忙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好鸡要温火慢慢炖。
传龙故意回给他们一个轻视的笑,他举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指示:“你们都别说了,等我有工夫有空闲了,再教你们怎么去爱,怎么去征服属于自己的战场。”然后一阵风般蹬蹬地消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显得特别自信,特别有主见特别有能耐,还特别有风度有男人味道。
陆大勇拉来一张靠背椅,叉开双腿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靠背椅,唉声叹气说,看来男人就应该要恋爱,就应该找漂亮女人!咱们跟他在沙漠里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来没见识过他这么像人,像一个男人!付爱国说也是,咱们多年的臭肉相投,可能还比不上他媳妇对他一时半会儿的薰染。
靠!你没文化别装有文化。陆大勇一拍椅背,应该是薰陶!
两人就薰染、薰陶争执得面红耳赤时,他们头顶上却传来蟋蟋蟀蟀的磨擦声音,所有人一起抬头盯着头上的窑顶,瞪大眼睛,滴溜溜地泛着强烈的好奇,研究着这非同小可的声音。这排窑洞在风沙中矗立了很多个年头了,隔音效果很差,平时楼上楼下打个嗝放个屁摔个盆传来的响动,大家都不感到奇怪,可是这种吱吱扭扭、时隐时现却富有节奏的声响,他们都还是第一次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