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的丝茅草,一人高的茅柴,在溪谷环绕的崇山峻岭之间,迎着夏风形成波浪的起伏,远处的森林和潺潺的流水,沉浸在疯狂的烈日里,形成一种神奇的美妙。
胡传龙提着镰刀,远眺眼前的风景,发出心里的感慨:“冬天没有什么比大山更荒凉的了,而夏天,特别是现在,没有什么比大山更美的景致。”他等了半天,没见满香的附和,提高了声音,“你说呢?我问你呐,你觉得呢?”
胡传龙终于将欣赏远山的目光,落下来放在满香身上。
满香“呼啦啦”一下砍倒了一大片柴禾,镰刀一钩,五指一拢,一把柴禾紧抓在左手,右手扯根丝茅一扎,青青的柴把子往身后一扔,动作漂亮干脆利落。
胡传龙弯腰割了几根茅草,苦于找话题讨好满香,一下挠挠头,一下扣扣脚,却总也找不到适当的话题。
满香偶尔一回头,看着胡传龙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样子,心凉了一截:穷人的命,富人的性,整个一条懒蛇!跟手勤脚快的小六子真是没法比!多读了几年书有么事用?能变饭吃?能变房子住?
胡传龙在满香住手怔愣的一瞬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家作主的机会。他说:“你歇一下吧,老砍做么事呢?柴够烧就行了!”
满香心里气急了,这样的二流子,这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如何跟小六子比?人家犁田耙地、烧火做饭,屋里屋外的大小事,什么不会做?哪样不是一把好手?而父母替她找的胡传龙,活活一只臭虫,一天割了几根毛毛草,还在叫我也莫干!都不干,喝西北风?
满香心里越气,手上的活干得越快。“呼啦啦”,随着她的手势,柴草倒下一片。
满香手上的镰刀不利了,她立起身,一甩前胸的长辫子,扔掉镰刀,换上另一把搁置在草地上的新镰刀,精灵一般匍匐在柴草丛中,活像绿草丛中一朵盛开的黑牡丹。
那段时间,胡传龙很想单独找机会跟满香相处,可是满香只跟他妹妹丁妮打成一片,加之胡家两间破屋,根本没有两个情人可容身的空间,他借宿在村人家里,根本无处下手,许多浪漫幻想都无奈的腹死胎中。
满香灵巧的双手,真是干活的行家,她在胡传龙家住了个把月,砍的柴码成垛,足足有房子那么高,比传龙一家四口人一年砍的柴还多。
满香望着比房子还高的柴垛,拍拍手,十分在行地对传龙建议说:“烧窖的柴砍足了!我们明天去镇里玩玩吧?老这样做,跟牛差不多。”
满香竟有这样的头脑和浪漫,他未来的媳妇,还是与其他村姑不同!传龙惊喜不已。晚上,他将自己唯一的一条的确良蓝色长裤,洗干净,晾在门口的树杈上,那条裤子质地软绵绵凉丝丝的,穿在身上比起家常手织大布来,俊雅飘逸多了。
胡传龙洗头刮须,走邻串巷说好话,借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一直甜蜜的忙到深更半夜才歇息。清晨又是村里第一个早起的人,早早从借宿的伯大家里,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在村人艳羡的目光中,推着自行车,与满香并肩着上路了。
走出村子,传龙瞟了一眼满香,跨上自行车,满香紧跑几步,跳了上去。传龙过于紧张,自行车龙头把握不住,在小路上晃了几晃,才渐渐稳住。传龙担心山路颠荡,将车骑得很慢很稳。
满香却不屑地说:“下来,下来,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做事的人,你坐后面,我带你!”
胡传龙脸一红,乖乖地跳下来,坐在后座。
满香猛踩脚踏板,自行车在青葱的山道间飞起来。
传龙吓得脸色发白,想喊慢点想扶住满香的腰,又不敢,只得死死抓住屁股底下的后座板。
到了小镇,满香将自行车往胡传龙跟前一推,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办点事,完了就来找你!”满香不放心的再三叮咛,“你可不要随意走动啊,到时找不到你的人。”
传龙扶着自行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傻等着。
太阳从头顶慢慢滑到山腰,最后落进西山。满香离去后,整整一天,都不曾露面。
胡传龙推着自行车,走在昏黄的街灯下,长长的身影落寞而寂寥。他手里攥着八张十元的纸钞,那基本上是家里半年的收入,在他的掌心都快捏出水来,原本想给满香买些礼品下一次馆子,可满香却再没出现。
眼见得大街上人迹稀少了,满香不会再来了,胡传龙只得怏怏不乐的骑上车,扫兴回家。
第二天天刚亮,一夜未眠、正准备起床赶到河溪畈问个底细的传龙,没想到伯大来了,很沮丧。
金菊在堂屋里对生根、八婆解释着说:“我哥嫂叫你们大莫见小过哇,我满香啊,没有这个福气啊,她嫌自个一字不识,而我传龙却是一个高中生,她觉得配不上传龙,就跟同村的小六子跑了。她死了心哇,我哥嫂说再不会认她的,就当没生过她养过她,我传龙识文又断字,日后再重找个好的……你们想开点,大莫见小过。”
欲起床的传龙一把扯掉刚套上的衬衣,扔在地上,倒头又睡。
是他,正是他昨天将满香送上了私奔的不归路。
胡传龙咽不下这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着,床单皱一成堆,露出铺垫在下面的稻草。
母亲丘八婆为安抚他,特意将一碗肉丝面送到他床前,他也没吃,面条依旧搁在床前的凳子上,已变成干干的一团面糊。
太阳光透过屋檐一排碗口粗大的洞隙,明晃晃折射进来,一群麻雀在洞里钻来钻去,叽叽喳喳叫得很欢。搅和得传龙心里更加烦燥不安,他捶打着床,一下抬起身,蹙着眉头揉着眼角的眼屎。
屋里静悄悄的,丘八婆害怕儿子想不开寻短见,没有下田,坐在门口纳鞋底。潮湿的霉风一阵阵从阴沟里吹来,丘八婆感到浑身软绵绵的,疲倦很快袭上眉梢,抽针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合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来。
胡传龙的无名火无处发泄,重新重重倒在床上,他突然觉得身子低下凉丝丝黏乎乎的,用手一摸,竟糊了一巴掌麻雀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