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殇恋》 泪泉中的明艳

梁晓声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阅读完一部长篇小说的激情，意味犹长、欲罢不能的奇妙感觉，真的是很久没有了。身陷文狱半辈子，褪去年少的激情澎湃，逐渐归隐于平淡禅意的心境，很难得再被一些文字所吸引，更难得再被某部小说所打动。

然而，方苑的文字，就犹如一朵朵沐浴着千年雪水寒冰、带着一股股野泼泼、惊天动地的穿透伟力，一下推开一道与众不同、色彩斑斓的军旅作品之窗；她的文字，就像一颗颗深埋在泥淖中的玉，一旦被挖掘，就闪耀着一种慰藉心灵的母性光辉，让心在远离尘嚣、散发

着油菜花苦涩而富丽的芬芳之爱中去放逐，去挖掘，让日渐麻木的灵魂一次次被震憾，被感动，被藏匿在人世间角落的一层层温馨包裹，直到滋生出拥抱整个世界的胸襟。

朋友知道我杂务缠身，为使《铁血殇恋》这部长篇小说尽快进入我的眼帘，故意笑言说该书作者方苑，可是一个张爱龄式、身作旗袍的美丽才女。这一招果然奇效，我几乎是带些叛逆或是恶作剧的心情打开了这部小说：一个传统的女子，到底是以怎么的叙事方式来吸引读者的眼球，叩响读者的心弦，敲动读者的灵魂？

《铁血殇恋》的开头，一下就将我带入引人入胜的遐想天地：秦信九、刘顺琴夫妇绞尽脑汁、贴心贴肺地央求一副热心肠的大、小队干部作主，想促成自家大儿媳秀荷，与小儿子秦明想的婚事时，秀荷却怀孕了！——公婆为什么要将大儿媳秀荷易嫁给小儿子、他们的大儿子怎样了？秀荷有什么能耐？她怀的孩子是谁的？寥寥数语却像水墨画，构勒出一幅完整、灵动、鲜活又熟谙的山村画卷，而意韵之下所显露出冰山一角的遐思及张力，血色残阳般引领着我在揪心的疼痛中，去品评，去探寻，去挖掘，去思考，去反省。

小说故事情节并不复杂，省城才子毕锦文到山村采访残疾军人秦忠翔，却对其清丽、单纯、超凡脱俗的妻子萧秀荷产生好感，一时情迷；小说的主人公就三位：残疾军人秦忠翔及他的妻子萧秀荷、省城才子毕锦文，然而简单的故事，简单的三个人物，却在方苑笔下爆发出一波三折、震憾天地、涤荡魂灵、出人意料、一切又在意料之中的神奇魅力，这就非常不简单。

铁血，当然指的是军人、战场，是秦忠翔一辈子的烙印；血，既是浴血奋战的战场，更是刀刻斧雕、剔骨断筋的擎血之恋。小说名为《铁血殇恋》，却恰恰浓墨重彩地泼洒在记者毕锦文去采访残疾军人秦忠翔的贫苦落后山村，我想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人性在这样一个超越极限的生存环境中，本性越容易暴露无遗。记者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山村出现，是一个焦点，是一个奇迹，而一切的渊源，则是因为军人秦忠翔的缘故。穿上军装的秦忠翔是军人，脱下了军装、为国残躯、宣战在贫困山村底线的秦忠翔，面对沽名钓誉的采写、为妻子秀荷进城寻找毕锦文以圆真爱抚恤金的暗暗相助、清除村人相阻的开导，他的擎血之爱，展现的更是一个军人的气魄和胸襟；当秀荷在血色残阳之中看透了毕锦文的面目，她以与之缠绵的方式造成堕胎的血流成河，洗涮着自己的羞辱与报复；终因丈夫秦忠翔人格魅力的影响，苛延残喘的秀荷，还是带着满心身伤疼回到山村，秦忠翔力排众议的接纳，远离山村种植树木、与秀荷从隐居山林一无所有的窝棚，到建起全村最好的红瓦屋，更彰显出一个军人的气度、承担与风骨；当毕锦文在风流中翻车，丢掉工作，众人远离使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城市边缘时，秀荷的接纳，也使忠翔打开胸襟，真诚成全，使毕锦文在文字的天地里重获一次次灵感，重塑一片片天地；当秀荷决定将自己的肾捐献给患尿毒症的毕锦文时，毕锦文却已留下将眼角膜奉献给秦忠翔的遗书……一曲大爱，一杯情怀，全都围绕秦忠翔而转变，而展开。

一个军人的魂，不在于他是否身在军营，不在于他是否还身穿军装，而在于他将奉献的大爱，一路路地播种，花在一路的荆棘中绽放。他残的是躯体，坚毅的是意志，被爱辜负亦不觉悲哀，他的生命才会影响周围人的生命，他的命运才会影响别人的选择，他的付出才会

扭转毕锦文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丑陋本性，重新镀上一层人性光彩。

聚焦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不难发现，女性文学的成就和影响，已经以一种令人惊讶和仰慕的姿态赢得读者和文学界人士的关注与重视。而方苑以自己独特的阅历和经历，化劣势为优势，在文学的疆域里纵横驰骋，风华靓丽，充分展示出她在文学叙事和反映现实生活的介入力量和透视效应。其语言的明快，笔调的轻灵，处处充斥着女性文字风格所独拥的温婉气息。更为难得的是，在这种温婉背后，也隐含了方苑对女性命运的冷峻思索，对现实生活的有力鞭鞑，以及对造成女性命运不公的种种思想文化残余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毫无疑问，《铁血殇恋》这样的作品，代表了女性文学创作的一个正确的方向，它用自己的质朴和丰盈，人性人格的魅力，反证了唯美写作的轻浮和身体写作的低俗，从而建立起在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女性文学创作和发展的广阔空间。

纵观方苑的所有长篇小说，第一部《军婚》是结合作者的个人经历，关注军嫂这一特定女性群体的作品。它主要强调的是军嫂内心的理想和情感诉求与现实之间的隔阂和差距，写的是女性在家庭生活，特别是军旅家庭中的性压抑和尴尬处境，进而强调女性在家庭生活和情感生活中必须要有自己的声音，要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独立，走出传统的男性中心和男权的桎梏。而这种关注和审视女性自身独立的写作主题，到了方苑第二部热销长篇小说《局长日记》中，得以延续和发展。方苑以一个女性作家的视角出发，对于女性在婚姻和家庭中的境遇和观念之间的错位现象进行了审视和反思，强调女性应争取自己的合理权利和幸福，在小说《局长日记》中，延续着她对于女性命运的思考和女性自身的关怀；而第三部长篇说《那些事都在裸婚以后》，则让我们看到了鄂西小城的生活背景,以及作家努力追求试图超越身体 、超越女性、超越日常的女性关怀。小说具有女性敏锐的现实感与细膩的思想穿透力。方苑以其大胆的诘问，挑战现实生活中的精神困境与道德疑难，使她的文字具有了直指内心的力量。

通读方苑的作品，感觉她是在人才济济的湖北文学大省，踏踏实实，稳步辛苦攀升。虽然过得很辛苦，但她的坚持、传统、与乖顺，使她的小说人物，总在变化无常的五浊恶世，显出难能的可贵，总在看似没有尽头的苦难中挣扎、在压抑的情感里，插上最巨丽的翅膀，带着镣烤却跳出了最绚丽的舞蹈，成为最独特的风情，最后的赢家。

期待《铁血殇恋》的问世，不再使方苑只是湖北文坛中的一个符号，她独树一帜、传统中突破、力透纸背直抵心灵烤问的文字力量，应该得扶助与关注。

期待方苑的创作之旅，如同她所有的小说主人公一样，在泪泉中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