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红的电话很快断线，但这几句对话，却给夏家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这确实是玉红的声音，若是一人听错，可能出现幻觉，但青天白日的，朱所长在内的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玉红跟同事在外旅游，过几天就要回家了。

“朱所长，看这孩子贪玩，害你们白跑一趟。”田秀珍将两位警官送到村口，“看你们客气的，留你们吃个晚饭，还像打仗样的，硬是留不住。”

“没事就好，平安就好！”朱寿俭道，“嫂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用不着客气。我们回所还有事情。明天，一定要让夏雨禾上学课去啊，高中三年，非常关键，她的学习不能耽误。”

“嗯，我们听朱警官的，明天就让雨禾上学去。”田秀珍目送两位警官的身影，渐行渐行。一拐弯，便消失在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树的山峦间，她才收回目光转身准备回家，却意外地发觉雨禾站在自己身后，忍不住责怪道：“死丫头，不吭声不吭气的，吓我一大跳。”

少女的顽劣与天真，重新回到雨禾脸上：“妈，姐姐来电话了，大家安心了，我明天就去上学，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官，那身警服，好威武，尤其是穿在朱所长身上，特别帅气！”说着说着，两片红云飞上雨禾的双腮。

“唉，都怪那个梦给闹的。”田秀珍一跺脚，“走，回家吃顿安生饭，明早你就回学校。”

“遵命，母亲大人！”母女嬉闹着，恢复了常态。她们对于玉红的健在，深信不疑，幽灵不可能大白天的来电话。

朱寿俭和徐警官，走在山道间。峻峭的山峰高高地耸在头上那一片空旷的天空中，它们原本锋利、粗糙的轮廓，给包裹在黄昏的苍凉之中，变成浑圆的了。

朱寿俭和徐警官回到派出所，食堂师父为他们一人端来一碗面条，他们呼啦啦一气吃完，就直奔工地。

民工的工棚，热得像蒸笼。人还没入室，一股辛辣的汗水味、土腥热浪，就扑鼻而来。朱寿俭问清了丁槐碾的工棚，找了过去。

丁槐碾是个肉胖子，怕热，电风扇正对着他的床头，但他还是汗水直流，将块湿毛巾搁额头上，压根儿也睡不着。听见敲门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敲个鬼，大热天不窝棚里，还夜猫子一样窜来窜去，也不怕中暑做了热死鬼。”蹦起来，赤着脚打开木门，一见是身穿警服的人，一下愣了。

“你好，丁总。我们上午见过，我叫朱寿俭，他是我同事，姓徐！”朱寿俭拍拍丁槐碾的肩，紧紧咬住他刚才的话头，“这么不通风不透气的地方，你也知道稍不小心，就会中暑丢命啊！”

平素在工地上，被人五吆六喝惯了的丁槐碾，何时受过这样的抬举和尊重？尤其是吃皇粮的公安警官，他们能进窝棚，是他丁槐碾莫大的荣耀。

“哎哟，朱警官、徐警官贵脚到了这里，真是我们农民工的福气。只是，你看这里乱的，坐啊,快请坐。”丁槐碾将两张小凳，用原来搭在额前的毛巾擦了又擦，将电扇对准他们，“电扇吹的都是热风，这鬼天气！”

“不能怪天气，要怪这住的工棚。一户挨一户、一片连一片的，还不是防火塑料搭建的。遇上个火星，遇上个电线短路，你们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跑也跑不成，一个个的全完了。”朱寿俭在小凳上坐下来，“电扇吹出来的风，全是热的，整个武汉是火炉，你们这儿成蒸笼，没发生火灾就万幸了。”

丁槐碾听朱寿俭如此一说，觉得十分在理：“谁说不是呢？只是空调房是有钱人用的；隔热房子，同样也是给有钱人准备的。”

“可是，人的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安全，生命，是第一！家里人眼巴巴盼你们在外挣几个钱寄回家，结果却听来你们出事的消息，怎么承受得起，你想过没有？”朱寿俭体心估己的话，令丁槐碾恍然大悟。

“朱警官，你是让我们搬工棚？可是，我们张老板说，这样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和金钱。”

“这样当然要耽误几天工时，可是与生命比较起来，你们觉得哪轻哪重？你们是为老板打工，老板就要负责你们的人生安全，财产安全，这是老板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这笔钱理所当然由老板来承担。”朱寿俭明白，从农村来的建筑工人，做的是苦力活儿，收获的财物也不多，许多道理他们不是不懂，而是节依缩食成习惯，他们害怕花钱，能省则省，许多时候只能看到眼前利益，不能料到后顾之忧。

“真的，朱警官？这样的工棚，哪个愿意多住一天？可是包工头说这钱是分摊在我们身上的。”丁槐碾道，“说真的，我们在外挣几个钱，就是带回家养老的，在外过一天是天，能混一天是一天，图个安稳。”

“事故一发生，你想安稳，可能安稳得了吗？”朱寿俭推心置腹道，“往下走，还有两三个月的高温期，这样的棚子，发生中暑的概率很高。水火无情，一旦起火灾，才是灭顶之灾，再哭天喊地就迟了。”

朱寿俭句句在理、为民工生命安全着想的话，深深打听了丁槐碾，他主动交代了包公头张啸天煽动民工的事情，并带朱寿俭去几个“目光短浅的钉子户”家做思想工作，朱寿俭的情真意切，深深打动了民工。

顶着满天星斗回派出所时，徐警官对朱寿俭说：“所长，我可真是服了你！”

朱寿俭动累得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第二天晚上，朱寿俭又带着民警，深入工棚向民工宣传法律知识，做其他民工的工作，让他们明白民警的一片苦心，是让他们远离不安全隐患。朱寿俭带着民警，连续五个晚上，感动了所有民工：他们一起向老板发出搬迁工棚的意愿。

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朱寿俭和民警，行走在寂寂无人的街道，感受着夜空的静谧，长长吁了口气。

突然，朱寿俭的手机响起，他一看来电显示，是田秀珍的，暗叫一声：不好！一定是夏玉红还没有着落，否则，这个万物入眠的深夜时刻，谁会来电话？

果不出朱寿俭所料，电话那端，传来田秀珍哽咽的声音：“朱所长，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还是觉得玉红她……她遇害不在了！”

一个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诅咒自己的爱女！凭玉红的人品，财力，也不可在外一待就是这几天。可是，中途她不是明明打电话回来了吗?她到底是旅游中途遇害，还是7月5日在乡荷线厂回家的路上就被劫？

各种疑问，在朱寿俭的头脑中，掀起电闪雷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