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夜,总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味,像坛酿了多年的劣酒,呛得人喉咙发紧。潘鹰蜷在稻草堆里,指尖在草茎上划着,三道刻痕很快在枯黄的草叶间显形,边缘的草屑被他的指甲碾成粉末,这是鹰盟约定的 “劫狱” 信号 —— 二十年前,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暗号,在太行山下救下了被山匪围困的商队。
气窗透进的月光,在地上织出稀疏的网。陆昀正借着这点微光,用碎瓷片打磨着根铁条。铁条是潘鹰前几日从送饭车的缝隙里摸来的,原是车轴上的断销,此刻被磨得锋利,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把微型的剑。他磨得极专注,瓷片划过铁条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力道再匀些。” 潘鹰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铁条的刃口上,“太急容易崩口,就像当年我爹教我练刀,总说‘快不如准’。” 他的指尖在陆昀后背的旧伤上轻轻按了按,那里的肌肉仍有些僵硬,“等出去了,我教你使刀,比这铁条管用。”
陆昀的手臂酸得发颤,却不敢停。铁屑落在稻草上,像撒了把碎银,其中几粒粘在他掌心的伤口上,疼得他指尖发麻。他忽然想起蓝卿调药时说的 “慢工出细活”,那时她正用竹刀削着药杵,动作慢得像在绣花,“药要熬透,功要练实,急不得”。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竟奇异地缓解了酸胀。
潘鹰望着少年专注的侧脸,忽然从草堆里摸出块布巾,蘸着自己的口水擦去铁条上的锈迹。锈水在布巾上晕开,像幅褪色的地图,“当年我爹就是用这样的铁条,撬开了押送囚车的锁。” 他的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他说,人啊,就该像这铁条,看着不起眼,磨亮了也能劈开枷锁。”
铁条终于磨成了满意的形状,陆昀用指尖试了试刃口,能轻易划破皮肤。他将铁条藏进草堆深处,与那半块青竹玉佩放在一起,玉的温润与铁的寒凉,在稻草下形成奇异的呼应。气窗的风忽然紧了,吹得月光晃了晃,像谁在远处摇了摇烛火,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东南角的狱卒老张,是我当年救下的镖师。” 潘鹰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陆昀掌心写着 “亥时三刻”,“他会假装醉酒打翻灯笼,你趁机跟着换班的狱卒走。” 他忽然摸出藏在草下的块鹰纹铁牌,牌上的锈迹被摩挲得发亮,“拿着这个,到了北门,自会有人接应。”
陆昀的指尖触到铁牌的棱角,忽然想起苏夫人送的竹笔,笔杆里的字条也画着北门的路线。气窗的风卷进片青蒿叶,落在铁牌上,像片微型的船帆。他望着潘鹰鬓边的白发,忽然明白这场越狱不是临时起意 —— 从潘鹰故意入狱那天起,这盘棋就已经开始落子,而自己,是那颗决定胜负的关键子。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牢外忽然传来争执声。“谁让你往牢里带酒的!” 是狱卒头目的怒吼,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火光骤然亮起,映红了气窗的铁栏。潘鹰猛地踹向牢门,铁链碰撞的声响在火光中格外刺耳:“着火了!快开门!”
混乱像潮水般涌来。陆昀看见老张跌跌撞撞地跑过,腰间的钥匙串在火光里晃动,其中一把铜钥匙上刻着个 “北” 字 —— 与潘鹰描述的分毫不差。他迅速换上潘鹰递来的狱卒服,粗麻布料磨着皮肤,却比任何锦衣都让他安心,像披上了层隐形的铠甲。
“记住,走路要瘸着点。” 潘鹰帮他系紧腰带,指尖在他后腰的穴位上点了下,“这是老张的旧伤,别露了破绽。” 他忽然将那半块鹰纹玉塞进陆昀怀里,“到了江南,把这个交给苏夫人,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火光越来越旺,浓烟从走廊尽头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陆昀跟着慌乱的狱卒往外跑,左臂故意贴着墙根,模仿老张常年扛枷留下的习惯。经过西厢房时,他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 是那个总爱念叨蓝卿婚事的狱卒,此刻正被浓烟呛得咳嗽,陆昀不动声色地将块青蒿叶塞进他的领口,这是潘鹰教的 “迷药”,能让人昏睡半个时辰。
北门的守卫果然在争执。“刚才好像有黑影过去了!”“你看花眼了吧,这鬼天气……” 陆昀低着头,用铁牌蹭了蹭门栓,守卫的目光落在鹰纹上时,忽然收了刀:“自己人?” 他没应声,只是往东边指了指,那里传来更剧烈的打斗声 —— 是潘鹰安排的 “劫狱” 队伍到了。
穿过城门的瞬间,陆昀听见身后传来潘鹰的嘶吼:“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这声喊带着刻意的粗野,像头护崽的鹰。他不敢回头,只是攥紧怀里的鹰纹玉,铁牌硌着掌心的伤,疼得像蓝卿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枚银针,尖锐,却带着警醒。
城外的马车早已等候,车帘上绣着株青蒿,与蓝卿绣帕上的图案如出一辙。陆昀钻进车厢,看见车夫左臂的青竹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淡青 —— 是晚晴的父亲!“苏阁主说,到了江南,先去药铺拿样东西。” 车夫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马鞭一扬,马车碾过青石板,像艘冲破迷雾的船。
牢房深处,潘鹰靠在墙上,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天。老张递来碗水,他却摆了摆手,只是摩挲着那半块青竹玉佩 —— 这是陆昀留下的,说 “等我回来接您”。火光照在他脸上,皱纹里的笑意像太行山上的晚霞,带着历经沧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