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春的风裹着槐花香,往八号院的门墩石狮子嘴里钻。叶紫苏的行李箱轮碾过青石板,轱辘声里掺着点不舍的涩,像1984年她第一次出国时,煤棚马灯“滋滋”的抽气声——当时秦山河往她兜里塞的槐树叶,现在还夹在护照里,叶脉的纹路早被岁月浸成了琥珀色。她往展柜的方向望,楚红岭的小提琴盒摆在最显眼处,狼毒花漆的琴身在春光里泛着暖,“这琴能拉响草原的风,比任何音响都灵”,傅和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修鞋围裙的带子扫过她的行李箱,带着点修鞋胶的熟悉气味。
“苏丫头,”叶紫苏往苏季雅手里递锦盒,红绸衬里裹着只白玉镯,镯身的水纹里还留着秦母的体温,“这是你秦奶奶1965年给我的,说‘玉能护人,比任何首饰都实在’——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这是八号院的念想”。锦盒的锁扣是黄铜的,上面刻着个“秦”字,是傅和平用修鞋錾子补的,“老物件的扣,得用实在东西修,比新锁牢”。苏季雅的指尖在玉镯上划,凉意里裹着点煤棚的烟火气,像1973年秦山河在草原给她戴的银锁,“叶阿姨,这镯子……”她突然顿住,阳光正好照在镯内壁,一个浅刻的“秦”字显出身形,和秦山河常年戴的玉佩上的字,笔画走势分毫不差。
秦山河正蹲在老槐树下,给楚红军修复的砚台补漆。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青石板,动作和1966年在煤棚写稿时的一个稳,“这漆得用槐花瓣的汁调,”他往砚台里倒墨,“比任何颜料都能沾住墨香”。砚台的裂纹处缠着红绸带,是从楚红岭的小提琴上拆的,“老砚台得牵着点念想,别让风刮散了魂”。他抬头看见苏季雅手里的玉镯,眼神突然软下来,像1970年在草原看见刚出生的苏季雅那样,“这镯子和我的玉佩,是秦母当年一对打的,”他往衣领里掏,墨玉玉佩的绳结上还缠着片狼毒花干,“说‘玉认人,总有一天会凑齐’——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
严晓燕往石桌上摆酱菜碟,黄酱里的冰糖碎闪着光。“紫苏,”她往叶紫苏碗里添蒜瓣,蒜皮落在锦盒旁,像颗没化的雪粒,“这是按楚母的老方子腌的,你带点去波士顿,说‘冷天得垫垫肚子,比热茶顶饿’——要是杰克想吃了,就想想咱胡同的暖”。石桌的木纹里还留着1955年的刻痕,是楚母给孩子们量身高时划的,现在叶紫苏的手掌正好能盖住中间那道,像给岁月盖了层暖烘烘的纱。她往碗里撒了点槐花茶末,是严晓燕特意磨的,“带点院气的茶,比城里的咖啡暖”,茶末的碎屑落在玉镯上,和1966年煤棚里的煤渣一个轻。
杰克的咳嗽声从门廊传来,他往叶紫苏手里塞了张照片,是2003年玛利亚在八号院拍的,门墩石狮子前,玛利亚的小手正摸着秦山河的老照片。“这院子的故事,”他的汉语裹着点波士顿的腔调,“比哈佛的老图书馆还多——等我好点了,一定再来,听秦先生讲旗人请安的规矩”。叶紫苏的指尖在照片里的老槐树上划,枝桠间的晾衣绳还挂着蓝布衫,和秦山河常穿的那件一个款式,“会的,”她的声音裹着点哭腔,“到时候让严大姐给你做炸酱面,比任何西餐都香”。
苏季雅往玉镯里塞了根红绳,是从晾衣绳上拆的蓝布条改的,“这绳能锁住念想,比任何指环都牢”。她想起小时候在煤棚,秦山河教她写蒙古字,沙盘里的“家”字笔画,和此刻玉镯上的“秦”字一个暖,“叶阿姨,您放心,”她往展柜的方向指,“我会把镯子和秦叔叔的玉佩放在一起,让它们也做个伴——就像煤棚的立柱,牢牢撑着八号院的魂”。展柜玻璃上的树影晃了晃,老槐树的枝桠正好罩住楚红岭的小提琴,琴盒里的狼毒花干还夹在《蒙古民歌集成》里,“这花在戈壁能活三十年,比任何书签都记事儿”。
楚红军和罗素梅正往行李箱里塞槐花茶,素圈戒指的银亮在风里闪。楚红军的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动作和1958年在煤棚帮叶紫苏装行李时的一个稳,“这茶得用煤棚的旧纸包,”他往罗素梅手里递绳子,“比任何包装都能沾住院气”。罗素梅的手轻轻系着绳结,指腹蹭过纸包的褶皱,像1966年在煤棚帮他掸掉肩上的煤渣时那样,“你记着,到了波士顿常联系,”她往叶紫苏手里塞了块巧克力,“这糖带着咱院的影,比纯可可甜——杰克要是怕苦,就嚼块这个”。
秦山河往叶紫苏手里塞了本《大青山下》,扉页的签名旁多了行小字:“紫苏,草原和胡同,永远是你的家”,墨迹里掺了点槐花瓣的粉,傅和平说“带点院气的墨,比纯墨汁有魂”。“1973年你在草原,”他的声音裹着点沙砾的粗,“总说‘煤棚的马灯比草原的星星亮’——现在那盏灯还在展柜里,我每天都给它添煤油,说‘等紫苏回来,还得用它照路’”。叶紫苏的眼泪突然砸在书页上,水珠在“草原”二字上漫开,像1970年煤棚地上漏雨积的水洼,“我知道,”她往秦山河手里塞了片槐树叶,“看见它就想起胡同的月光,比任何书信都管用”。
暮色漫进院门时,叶紫苏的行李箱轮又碾过青石板。苏季雅举着玉镯往她挥手,红绳在风里晃出的弧线,和1965年秦母给叶紫苏戴镯时的红绸带一个鲜亮。秦山河往老槐树的方向望,枝桠间的红灯笼还亮着,烛火在风里晃出的暖光,像1955年煤棚的马灯——当时他往叶紫苏手里塞的糖块,现在还甜在众人的心里。“常回来,”严晓燕的声音在风里飘,“胡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炸酱面也永远为你留着”。
离开胡同口时,叶紫苏突然回头。八号院的门墩石狮子还立在那里,老槐树的影子罩着整个院子,展柜里的玉镯和玉佩正隔着玻璃相望,像煤棚的立柱,像草原的风,像没说出口的惦念——原来有些羁绊,从来不会被距离吹散,就像玉镯上的“秦”字永远配着玉佩,胡同的月光永远照着煤棚的灯,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