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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砚台映旧痕

2015年春的风裹着槐花香,往叶紫苏画廊的玻璃展柜里钻。展柜里的秦家砚台泛着老光,青石雕琢的莲花纹虽被岁月磨浅,却比1955年秦山河在门墩旁练字时还温润——砚台边缘的豁口是1966年抄家时砸的,楚红军用修鞋胶和青金石粉补了三年,针脚细得比傅和平补军靴的线还密,现在不细看,竟瞧不出修补的痕迹。叶紫苏往展柜里摆了盏小铜灯,是从八号院煤棚找的旧物,灯芯燃着的暖光裹着砚台,像给1966年的记忆盖了层软纱。

“皇城根记忆展”的木牌挂在画廊门口,字是秦山河写的,墨水里掺了点槐花瓣的汁,比任何油漆都显活。叶紫苏的羊绒围巾扫过展架,上面挂着的老照片里,八号院的门墩石狮子格外熟,1958年楚母带着孩子们在狮旁练字,秦山河举着毛笔,楚红军攥着砚台,罗素梅的羊角辫晃着,和现在展柜里的砚台、毛笔、字帖,像从时光里拓下来的印。“这砚台是红军叔当年偷偷藏的,”她往展柜的标签指,上面写着“1966年,楚红军藏于煤棚夹层”,字迹是楚红军自己写的,比任何说明都实在,“他说‘当年砸坏了它,现在得让它好好站在这儿,记着咱的错,也记着咱的情’”。

楚红军的军靴踩过画廊的木地板,声响比1958年在煤棚帮秦山河搬书架时还稳。他往展柜的砚台望,目光像1970年在草原看冻僵的马那样沉,手里攥着块羊毛帕子,是罗素梅用澳洲羊毛织的,上面绣着个“楚”字,“这砚台的莲花纹,”他往砚台的雕刻处指,声音裹着点老北京的侉,“当年我爸总说‘石雕见心性,你这鲁莽性子,得多练练字磨磨’——1966年抄家,我举着棍子要砸它,是我爸从背后拽了我一把,说‘留着它,给孩子们留个念想’,比任何巴掌都让我记牢”。帕子擦过展柜玻璃的声响,像1966年他在煤棚给砚台裹棉絮时那样轻,怕碰碎了这藏了几十年的愧与暖。

罗素梅往楚红军手里递茶杯,青花瓷杯是从内蒙古寄的,杯身上画的草原勒勒车,和1970年扎莫西家的那辆一个旧。“你也别总盯着砚台,”她的声音裹着点软,比1999年在澳洲给楚红军缝棉袄时还柔,“当年你偷偷把砚台藏在煤棚夹层,用棉絮裹了三层,比护着自己的军靴还上心——季雅说‘这砚台补得比新的还好看’,比任何夸奖都实在”。她往展柜旁的老字帖看,是秦山河1955年练书法用的,纸页里夹着的槐树叶还在,叶脉纹路里沾着点墨香,“你看这字帖,”她轻声说,“当年你和山河在门墩旁练字,你总写歪‘和’字,现在倒好,这展叫‘记忆展’,最该记的就是‘和’字”。

叶紫苏突然往楚红军手里递纸笔,宣纸是按老方子做的,比1955年秦山河用的还韧,毛笔是傅和平用老槐树枝做的笔杆,“写个字吧,”她笑着说,声音比1984年出国前在煤棚跟楚红军告别时还亮,“就像小时候在院里练字——当年你总跟山河茬架抢毛笔,现在倒能安安稳稳写幅字,比任何故事都让人高兴”。楚红军的手突然顿了顿,像1970年在草原第一次给马钉掌时那样慌,接过毛笔的动作,比1955年楚母教他握笔时还郑重,“我这字写得丑,”他嘴硬道,却还是蘸了墨,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比任何时候都稳。

秦山河拄着拐杖走进来,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展架,手里攥着本《八号院往事》,书页里夹着的砚台拓片,是1966年他在狱中凭记忆画的。“红军,你这‘和’字写得比当年强,”他往宣纸上的字迹指,声音裹着点笑,“1958年你写‘和’字,把‘口’写成了‘圈’,我还笑你‘像煤棚的老钟口’,现在倒好,这字里的稳,比任何书法老师教的都强”。他往砚台的豁口补痕看,突然伸手摸了摸展柜玻璃,“这补痕的青金石粉,是你从澳洲带回来的吧?”他轻声问,“当年我在狱中想,这砚台要是还在,定是被你藏着,比任何保险柜都安全——现在看来,我没猜错”。

严晓燕提着食盒过来,里面的糖花卷还冒着热气,比1958年在煤棚蒸的还香。“红军,写完字吃个花卷,”她往楚红军手里递,声音裹着点老北京的侉,“按楚母的老方子蒸的,加了点红糖,比任何糕点都养人——当年你藏砚台的煤棚,我总在那儿给你们蒸花卷,你每次都抢最大的,比谁都急”。她往展柜里的补丁手绢看,是1966年她给秦山河送的,现在和砚台摆在一起,“这些老物件,”她轻声说,“就像咱院里的老槐树,记着咱的莽撞,也记着咱的暖,比任何账本都清楚”。

楚红军的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和”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1955年门墩旁的青石板路,能通向过去,也能连着现在。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模样,比1970年草原的晚霞还暖,围观的人突然鼓起掌,秦念红的声音最亮:“红军爷爷写得好!比我在学校写的还好看!”楚红军的脸一下子红了,像1955年偷喝严晓燕酱菜被发现时那样,却还是把写好的“和”字往叶紫苏手里递:“给你留着吧,”他嘴硬道,“挂在展里,比我这老骨头站在这儿强——当年砸了砚台,现在写个‘和’字,也算给孩子们一个交代”。

暮色漫进画廊时,众人往门口走。楚红军回头望,砚台在暖光里泛着光,“和”字的宣纸挂在旁,老字帖、旧照片、补丁手绢都在展柜里静静待着,像在跟1966年的煤棚、1955年的门墩、2015年的春天,说声好久不见。风里裹着槐花香、墨香和糖花卷的香,楚红军突然觉得——这砚台的豁口、宣纸上的“和”字、众人的笑,早把当年的莽撞、后来的愧疚、现在的暖,都缠在了一起。原来有些物件,从来不是用来记恨的,是用来记着怎么从“错”走到“和”,从“远”走到“近”,比任何道理都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