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江南的我,与北京的缘分,始于六岁那年的行囊。记得火车驶入北京站时,站台飘着的槐花香裹着陌生的京腔,竟比故乡的桂花香更先住进心里——自那以后,父母牵着我的手走过的胡同、青砖灰瓦间漏下的晨光、四合院门墩上温驯的石狮子,便一点点把“家”的模样,刻成了皇城根的样子。
如今我已七十六载春秋,鬓角染霜,可姐姐弟弟们仍守着北京的老宅,逢年过节的糖花卷、胡同口熟悉的“您吃了吗”,还是记忆里最踏实的烟火气。有时坐在窗前看老照片,照片里六岁的我攥着江南带来的绢扇,站在四合院的老槐树下,身旁围着一群扎羊角辫、穿蓝布衫的北京同学,他们教我念“门墩儿”“煤棚子”的京腔,带我在院里跳皮筋、藏弹珠,把皇城根下的热乎气,一点点揉进我江南口音的话里。
那些年在四合院里的日子,是刻在骨子里的暖。记得春末槐花开时,全院人会搬着小马扎坐在树下,严婶子的酱菜坛子、楚大爷的修鞋錾子、秦叔叔的毛笔砚台,都摆在石桌上,孩子们抢着捡落在肩头的槐花,大人们聊着“胡同里的新鲜事”,连风里都裹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夏天傍晚,院门口摆着的竹椅上,老人们摇着蒲扇说往事,孩子们在煤棚旁捉迷藏,马灯的光映着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比任何戏台都热闹;冬天储煤时,男人们扛着煤块往棚里搬,女人们缝着棉袄唠家常,煤烟裹着针线香,把寒冬都烘得暖融融的。
这些藏在四合院角落的日子,成了我心里最珍贵的念想。后来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也看过异乡的高楼大厦,可总觉得,再精致的园林,也少了四合院门墩的温厚;再繁华的街市,也缺了胡同里“递台阶”的热乎——于是,写一部关于四合院的书,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装进去,成了我藏了大半辈子的心愿。
书里的秦山河、楚红军、严晓燕,是我记忆里四合院邻居的影子;老槐树下的弹珠、煤棚里藏着的手稿、草原上带回的狼毒花,是我们这代人从青葱到白头的印记。那些年的苦与甜、聚与散,都借着文字,又回到了四合院的晨光里——不是想复刻往事,只是想告诉后来人:曾有一群人,守着一座院,把少年时的玩笑、中年时的坚守、老年时的牵挂,都织进了皇城根的岁月里,成了一辈子都拆不散的情。
如今书已完稿,可总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比如老槐树又发了新芽,比如弟弟昨天还在微信里说“院里的茉莉开了”,比如那些没写进书里的细碎日子,还在心里冒着暖。或许,有些故事本就没有终点,就像四合院的老槐树,落叶又抽枝,就像我们对北京的情,走得再远,根永远扎在皇城根的土壤里。
最后想跟读者说:若你也曾有过一座装满回忆的院子,若你也有一群“一辈子的老伙计”,那便再好不过——因为这些藏在时光里的暖,从来都是岁月最好的馈赠,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留给世界最实在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