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玉沉沙:一对地主夫妻的时代

2025-09-10 09:3618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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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烛映双喜

腊月初八,江南沈镇被一层薄雪裹着,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蒸糕香。沈记粮行的朱红大门上,早已贴好烫金的 “囍” 字,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雪风一吹,晃得满街都透着暖意。

沈砚青站在堂屋门口,身上那件藏青色长袍马褂是新做的,领口还绣着一圈暗纹。他指尖捏着一方素色绢帕,反复擦着并不脏的袖口,眼睛却时不时往巷口瞟 —— 玉容的花轿该到了。

“阿青,慌什么?” 沈鸿儒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老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棉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等会儿给你岳父敬酒,可别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端着点架子,也得透着诚心。”

沈砚青点点头,喉结动了动:“爹,我知道。就是…… 有点怕。”

“怕什么?” 沈鸿儒笑了,“玉容那姑娘,知书达理,又懂分寸,你们俩准能好好过日子。咱们沈家,到你这辈,虽说不比从前,但守住这份家业,再添个一儿半女,就够了。” 他说着,往院角看了一眼 —— 账房先生李老根正蹲在那里,帮着搭喜棚的伙计递绳子,眼神却时不时往堂屋里飘,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沈砚青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心里微微一动。李老根家里穷,前年他儿子得了急病,没钱抓药,还是沈砚青偷偷拿了五块大洋给他。按理说,李老根该念着这份情,可不知怎的,这半年来,他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爹,李叔他……”

“别管他。” 沈鸿儒打断儿子,“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喜庆的唢呐声,夹杂着鞭炮的脆响。沈砚青心里一紧,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一顶红绸裹着的花轿,在十几个轿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轿帘上绣着的 “龙凤呈祥”,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格外耀眼。

花轿停在门口,媒婆笑着上前,高声喊道:“新娘到喽 ——”

沈砚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礼数,伸出手,准备扶新娘下轿。轿帘被掀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飘了出来。苏玉容盖着红盖头,手里攥着一方绣帕,帕角露出的针脚细密,正是她亲手绣的 “砚玉和鸣”。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是被沈砚青半扶半搀着,才踏上门口的红毡。

“玉容,别怕。” 沈砚青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苏玉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盖头下的嘴角,却悄悄向上弯了弯。她能感觉到沈砚青的手很暖,也很稳,让她那颗悬了一路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拜堂的仪式在堂屋里举行。红烛高烧,映得满屋子通红。沈砚青和苏玉容并肩站着,听着司仪喊 “一拜天地”,两人齐齐弯腰。沈砚青眼角的余光,瞥见岳父苏老板脸上带着笑,岳母却偷偷抹了抹眼泪。

等到 “夫妻对拜” 时,苏玉容的盖头被轻轻挑开。沈砚青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玉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初春刚开的桃花。他愣了一下,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却没看到苏玉容也悄悄红了耳根。

喜宴摆了三天,每天都挤满了人。镇上的乡绅、粮行的老主顾,还有沈家的亲戚,都来捧场。沈砚青忙着敬酒,一圈下来,脸都红了。苏玉容坐在新房里,陪着来道喜的女眷说话,手里的绣活却没停 —— 她要给沈砚青绣一个荷包,上面绣上他喜欢的竹子。

第三天晚上,客人终于都走了。沈砚青回到新房,身上带着酒气,却很清醒。苏玉容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没绣完的荷包。看到他进来,她连忙站起来,想给他倒杯茶。

“不用忙。” 沈砚青拦住她,坐在她身边,“玉容,这三天,累着你了吧?”

苏玉容摇摇头,把荷包递给他:“还没绣好,等绣完了,你就带着。”

沈砚青接过荷包,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他看着荷包上刚绣出的几片竹叶,心里暖暖的:“真好。玉容,以后咱们俩,就像这荷包上的字一样,好好过日子。”

苏玉容点点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砚青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 李老根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像是有什么事,却又迟迟没进来。看到沈砚青看他,李老根连忙低下头,转身走了。

沈砚青心里纳闷,却也没多想。他回到床边,握住苏玉容的手:“别管外面的事,咱们早点休息。”

苏玉容 “嗯” 了一声,却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银簪 —— 那是母亲偷偷塞给她的,说 “遇事别慌,身子要紧”。她把银簪重新藏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听母亲说,最近外面不太平,邻县有些大户人家,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

红烛的火苗跳了跳,映得满屋子温馨。沈砚青和苏玉容并排坐在床边,说着悄悄话,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他们不知道,这场看似风光的婚礼,不过是命运给他们的一场短暂的甜。三个月后,解放的消息会传到沈镇,粮行的生意会开始动荡,而 “地主” 这顶帽子,会像一块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夜渐渐深了,雪还在下,落在院中的梅枝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新房里的红烛,慢慢燃到了尽头,只留下一地温暖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