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曾表述过这一论点……然而不管大气象怎样,做为一市之长,她要施展浑身解数尽可能为这一方土地上的物质经济道德精神的发展做出贡献。难呀,实在是难呀,千头万绪的问题……
汽车行驶到终点站了,售票员作了提醒,她才回过神儿来。欲下车,被没好气儿的售票员唤住要查验车票,又让她补交了两角钱。下车,发现人已到了城郊,刚才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自己也弄不清楚,竟坐了一个钟点的车。并不懊恼,本来就没有明确打算到一个什么地方,就又安静地站在站牌的下面,等下一辆回程车的到来。
天,已经被严严密密的黑幕遮盖,回程汽车将她放在就本市来说算不得繁华的一处市面上,这里五颜六色的灯火倒也灿烂了一条街。
慢慢地踱步在清冷冷的街筒间,慢慢地踱。此时是周末的晚上,属于自己的该好好享受一下的周末的晚上!她要让这含有音乐含有宁静含有维他命的干干净净的空气梳一梳杂乱了一周的头脑,此刻的任务是放松是休息是愉快是忘我,习惯于沉重的思索了,神经的松弛便也成了任务。
缓慢地悠然地在灯的光影中梦样地走着,行走就是此刻的享受。已经当了三年市长,当仁不让地得到了一套宽敞的住房。四居室布置得华美舒适。四居室,一人独用,是不是太有些宽绰了呢?
虽然有个堪称舒美的窝,她却不愿意向它靠扰。那个窝,自归她使用以来几乎没有一日的安宁。那儿简直是个运动场,鸣响不断的门铃、电话铃声叫人心惊肉跳--铃声还好对付,关掉就是了,而不休的叩门叫你没有办法。当然,做为一市之长,不应该回避与广大群众的联系接触,但搅扰者偏偏很少普通百姓,多是些跑官、献金、笼络感情,想跟自己手中之权做交易之徒;自然也有反映社情民意申诉百姓问题的,但,市长也是凡身肉体,也需要松弛休息,积劳也会成疾。
不回住宅去,这里有如痴如幻的灯影,有沁浸心田的音乐,一曲《深深的海洋》,将满街筒子灌入了迷离的轻愁,一家连一家的咖啡馆投影厅夜总会,一双双情男倩女倚背搭肩出入在歌舞之所,好叫人眼羡好叫人心痒。
有多久没翩翩起舞了?三年了,不,整整有五年了吧。十几年前,中国大地初开舞娱之禁,她就热情满怀地投入到这健身又养心的活动中来了,后来有了肖梁的加入,更使她十分着迷了。肖梁那忧郁的舞步把她的魂魄打得颠三倒四。后来,后来……升官了,步步高升,优雅的舞步就在昏灯之下消失了……
当官好累呀,(好处当然也是很多很多)全市350万双眼睛盯着你,随着时代发展,电视这玩艺儿搬进了寻常百姓家,就不像过去,人们只知道你的名字,不熟悉你的面目。现在的新闻又挺时兴跟踪首长会议,一市之长就是屏幕上的大号明星,让你没处躲没处藏。去舞场抛头露面,真会成为众目睽睽之物,自己玩不了,搅得别人也不安生,不作罢,又如何?
但,玩舞之心隐跃不死。记得当年在报社当记者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所谓反污染风,把舞厅也刮得摇摇乱堕,负有维护社会治安责任、对大众跳舞活动深有成见的公安局长趁机抓住个别舞场发生的某问题大做文章,强行封闭了全市舞场,文化部门不服,闹起纠纷,她便挺身而出,搞调查,写内参,弄得一片狼烟。最后,胜利是胜利了,却跟公安局长结下了仇怨……
此时,一曲自银星茶座飘漾出来的《蓝色的多恼河》将她的“舞细胞”剌激得分外活跃,情不自禁驻住了脚步,自这辉煌的茶座门口朝里张望,守门的男人则以粘粘的目光朝她扫荡。她便很有些恋恋不舍地迈开步子。感到肚腹里唧唧咕咕地唱大戏了,就加紧了步伐,走出热闹的市面,在一僻静之处的一家小小咖啡馆里捡了个犄角位子坐下。
亏得市民们并不是个个关心时政个个熟悉市长的面容,否则她就真会成了从动物园跑出来的金丝猴了;加之此处灯昏影暗,她又及时戴上一副宽大的墨色镜,似乎很是安全的了。要了一杯雀巢咖啡,一两伏特加酒,几条果脯,一碟花色糕点,细嚼慢咽地吃喝起来。
兑进酒的咖啡似乎更恬人,而她寻的就是这飘然的境界。火车座一样的椅子很厚很软,身体贴靠上去很是舒坦,听着缠绵的音乐像是陷入了一个云雾缭绕的世界,这世界,有微蒙的冷雨,有寂寞的林涛,有星群也有鸟鸣,就不知不觉地暗感凄楚,生活的苍灰的色调便踟踟蹰蹰地爬上她寂寞的心来。她就又想起肖梁的一首诗了。
疲惫和寂寞
不可能同时让你获得
这两件财富
一时刻只能索取一个
寂寞是山壑那边的一朵兰花
空灵的幽香在微风中飘过
疲惫是眼前一株带剌的玫瑰
饱满的艳红染着手上的血波
两样滋味都很不错 不知道
你将怎样选择
她曾和前梁为这诗的含义准确与否进行过辩论。
她说:“疲惫和寂寞是完全可以让你在同一时刻感受到的。”
肖梁说:“不,疲惫是跟紧张的劳碌相关联的,紧张劳碌让人感到充实,寂寞之情不会在此处出现。
她说:“不对。寂寞本身就是疲惫的一份!”
他说:“寂寞是淡淡的轻愁,寂寞有时会很美……”
寂寞会是很美的么?此时此刻,一个自由自在的周末的晚上生出的这忧忧的寂寞是很美的么?
咖啡是苦的,酒是辣的,她偏爱这两种拼合的滋味。
寂寞的味道是说不清的。也许肖梁讲得对,也许一点也不对,寂寞是一条毛毛虫,在清醒的灵魂里爬出一道铃声,空谷的铃声!
好一个干着大事业的一市之长,竟也有孤独寂寞的时刻,常人想得到么?
在这个喧嚣纷繁的世界上踽踽而行,常感到形只影单。那一百四十平米的宅室,一个所谓的家中,只有她一束孤零零的清魂飘游。已近不惑之年的她,曾经有过在爱人温暖的怀抱中安憩的享受,也有过一个亲情团聚的昨天,今日之孤寂在人生的河道上缓缓游来,一个又一个激飞的浪花打在她记忆的礁石上,玑珠四溅,斑斑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