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餐了,她吃得很拘谨,喝得很无奈,她是很喜欢葡萄酒的,年轻时常有酒来伴餐,后来条件变了,也就几乎与它绝了缘。
酒很甜,闫副局长的心里更是腻腻的甜。眼前这个女人早叫他心酥意软地喜欢;白净细润的肤色,丰腴敏健的体态,流神盼彩的黑眼珠,展现酒窝的笑靥,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的举止,好听的嗓音,温和的性情,四十岁的她风韵足存,绝对一个大家闺秀,有这等风度的妇人在见多识广的老闫眼中也不多见哩。
副局长的魂不知被这美妇人摄走有多久了,尤其近半年来,对她依恋之情日日加重,就常常利用工作之便欣赏她的美姿,越欣赏越入魔,血液也被她溶化了,而她只觉得这位在权术上很有一套、在工作上也拿得起来放得下的副局长对自己是很和气很爱护,对他内心深藏的情意浑然不知。
副局长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人的神韵已统治了他的灵魂。他是有夫人的,但结婚三十年来,内战屡屡发生,且愈战愈烈。夫人的性情在战火中磨炼得坚强无比,威壮无比,对他毫无却让,终于二人各居一室,形同陌路,夫妻关系是名存实亡了。他是五十几岁的壮汉子,没有女人作伴的日子不好过呀。也难怪他有此欲火。副局长虽然跟另外一些女人早已是勾勾搭搭,而对她则是情有独钟。
总那么偷偷摸摸地单相思太煎熬人了,总得有个展露眉目的时候。左思右想,颠来倒去,定下了今日的阴谋。
心里是不停地敲小鼓的,推开她办公室的门时,气喘得都不匀了。由于她心中坦荡,没有觉出副局长的异样,反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她毕竟是被政治历史问题压在身上的小职员呀,这闫副局长可是一吆喝响一片的人物呢!
副局长用浸了酒精的眼珠子瞅对面的美妇人,心里头云飞雾荡。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所处之环境之地位,因此就十二分地谨慎。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熬去了多少心神气血,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如稍有不慎多少年惨淡经营起来的一切都会彻底毁灭,当然,如果这位俊美的人儿能够偎在自己的怀中,伴陪下后生后世,丢了这官位也值得,可是,没有这权柄的把握,又怎能拢得这妇人的心,又怎能过得来好日子?唉,这神魂颠倒的苦滋味呀……
殷红的酒浆顺着喉管淌进愁喜交结的肚腹,化为一团团腾燃的火焰,将周身的血液烧热。他希望自己的胆力也被烧得强壮,再从对方那漆黑的眸中勾出一缕缕真情实感。那黑眸,是一泓被微风吹皱的秋水,清泠、透澈,又望不见底,闪烁间叫人心酥也心颤。他猜不透那秋水深处藏着怎样的风情:她爱那长她十五岁的丈夫吗?那冷峻又古板的人能带给她多少欢欣,几许幸福?国民党军人的历史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她喘息在这山的重压下,难道就不想脱出身来,舒舒畅畅呼几口自由的空气?一定会有这种意愿的,她不应该永远替人代过,为人受苦……倘若她愿意得话,自己真的可以纳她为妻吗?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夺人之妻,不让人笑话?夺的又是国民党军官的太太……
“喝,多喝点……材料,甭去想它,今晚不弄了……明天我自有办法……”
他本没有什么酒量,三五口下肚就有些腾云驾雾。他求醉,也希望那女人醉,醉了会更妩媚更娇美更贴切!酒后吐真言,他会屏息而听的……
她没有觉出他的反常,但心里知道这位副局长对自己很有几分好感,女人能在男人眼里看到自己,尤其是有魅力的女人更知道自己的分量。她在灌下几口酒汁之后,也就从容坦然地接受副局长的关心爱护,她不想寻醉,但也不执拗拒酒,吃、喝得都不少。
副局长的脑海中有一群美丽的白鸥在飞翔,飞进了云天,便又是一片空茫。他的眼睛里飘荡出朦胧的雾气,肢体也在远去的白鸥之羽翅间悠晃,他很想,很想,很想去抓那只搭在杯把上的白鸽一样的手,很想捏住它,揉在自己的胸前,吻一吻,嗅一嗅,很想……他的胆子像拍打礁石的海浪,扑上来又退下去,退下去,又扑上来;将她揽成自己名正言顺的同行人的打算也许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或许也是得不偿失的蠢行,还是阴搭暗往的好,只要这冰肌玉肤偎在了自己的怀中,就有了销魂醉骨的幸福,成仙成佛也比不了的幸福!这幸福已离得很近,离得很近了……
女人在酒的作用下确实是更诱人了,一只肘拄在桌上,手托粉腮,忧忧地一副千头万绪的神情。他着了迷入了魔,已经徘徊在了幸福的边缘,向腹地纵深去,会不会弄炸了?不会,不会,她和她家人命运的一半握在自己的手中,况且这也是彼此都欢欣的事情……还是先用言语来试探试探吧。
他怔想了一阵,说:“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
“挺好的。”她说。
“家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什么。”
“工作上有什么不遂意的事,就直接找我说。”
“好的。”
“老陈身体还好吧。”
“还好。”
“我看老陈这个人挺能体贴、关心人的。”
“谈不上。他性情挺耿正,脾气也有些古板。”
“古板么?外表可看不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跟谁都没什么话。”
“听说,过去他在旧军队里很能打仗。”
“那时候血气方刚,典型的行伍气派,硬来硬去的,不肯服输,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秉性难移呀。”
闫副局长仔细咂吧“秉性难移”这个词儿,似乎在这儿见到了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