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发现一家发廊较有气派,里面灯火通明,生意也很不错,有等待服务的顾客。她走了进去。在一张木椅上坐定。电视正开放着,就漫不经心地观看。屏幕上出现几位作家,品评一部电视剧,古装戏。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啦,几百几千年前的死人纷纷在电视上登场,你争我斗,抢江山夺地盘,阴谋险计,酷打毒杀,一不为民二不利众,今天的老百姓们倒个个为之情翻泪动,不可思议。

这位刚刚发完言、鬓发斑白的老作家她是认识的,在读大学中文系的时候就闻知了他的大名。并精读过他的作品。很是佩服。曾暗中揣摸他会是何等一副光辉形象。他因写小说被打成右派发派农场劳动改造了二十几年,那时他刚刚返城,她怀着崇敬的心情了去他的住处作拜访,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原以为此作家被“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二十几年的自由,该会万分地痛心疾首,为免除今后许许多多的“莫须有”不再发生也该义不容辞地拿起批判的武器为民主和法制的建设作出努力,谁想他竟唱起感恩戴德的歌,只为从牢中的放出,便感激涕零地宽恕了所有的罪恶。听到他的言谈,陈惠蓉心酸了好一阵,此人胸怀如此宽大,可钦呢,可悲呢?正因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涵养者,昔日手持板斧任意砍杀的恶人们才依然昂首阔步,依然手持板斧毫无愧色。

轮到她整理头发了,坐到高高的铁椅上,对面很大的一面镜子映出一副端庄秀丽的脸庞。镜子很洁净,后面电视机的屏幕也映现在里面。作家们仍在侃。这些作家陈惠蓉认识大半,她曾是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并夜以继日地做过文学创作的活动。

做记者后,对他们中的不少人做过采访,便也清楚了许多盲目的认识。尤其晓得了所谓“文如其人”的说法的不可靠。

过去有句名言:要写革命文,先做革命人,其实有不少革命意识模糊不清者制作了充满革命激情的宏壮文章;有人胆小怯懦,文章却做得勇力十足,有人内心卑亵委琐,大公无私的句子却造得洋洋洒洒;有些妙笔生花的美文作家生活中表现得粗俗不堪;文章中创造出灿烂绚美的爱情之花,自己身边调皮的夫人可不知如何对付;文章中,男男女女烛前月下妙语连珠,实际中,见了陌生的异性立即脸红耳热舌笨口拙;文章中人物行为安排得有条不紊,大智大勇,处理自己的事物常常是一塌糊涂;龙飞蛇走的字里行间又是交响音乐又是现代美术,什么名花贵草萨特哲学描述得蝶飞凤舞,其实本人从不进音乐厅,更不入美术馆,那玫瑰花的香气闻也没闻过,只是写作前狠翻了几本专业书,摘取出几个章节几处段落端出一卖,恰到好处……

镜子中映现着她端庄秀丽的面容,端庄秀丽的面容装在宽宽大大镜子中。镜子,光洁平滑的镜子,没有伟人象、红色忠心和青松翠柏印在上面。那年,父亲获罪、流放就是为了那么一面镜子……

母亲去世后,被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烤得皮开骨裂的闫副局长终于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喧叫声中被结合进了领导班子,重新神灵活现起来。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会有一块恐怖的阴影在他心头笼罩上来,这是那女人的悄然去世所遗下的病症。

那时,群众的大字报真实准确地揭出了他与她的黑暗处的行为,他不得不对她的丈夫有所提防,尽管她的丈夫是一个被红色政权屡屡打击的卑贱小民,却仍时时自觉到他潜处的威胁。至亲挚爱命去黄泉之仇,放在谁身上能不切记在心?一旦有个什么机会,这刻骨之恨定会爆发。

这位国民党的军官的罪恶被两派红卫兵内部争斗的硝烟掩遮了,被挂在了一边,无人问津了。一定要把他彻底打倒,让他一辈子不得喘息之机。办法嘛……

那封反动信件的事已然不好提及,证据已经灭失……这年头往死里害人当然最好是利用政治问题,于是就……

闫某人诸多情妇中有一位叫余素英的,此人正是陈惠蓉父亲所在蔬菜店的主任。余素英能言善语,肥肥白白,有几分姿色,跟姓闫的悄悄来往七八年了,后来闫某人倾心于陈惠蓉的母亲了,她深怀妒意,与姓闫的大闹过几场。那女人寻短见后,她不顾姓闫的正被造反群众冲击,仍与他秘密过往。她的男人多年前病死,她一心意跟姓闫的结伴,姓闫的有老婆,余素英极尽勾引之能事,为让他成为自己名正言的丈夫而奋斗。

闫某一直是拿她充补性闷之苦,从未打算纳她入室,这阵儿,为了消除心头之患,不得不把她重视起来。

黑洞洞的密室中,女人白光光的身子被他的大手上上下下抚摸着,摸得她浑身颤抖,轻呻低唤。他又用尽浑身解数,使女人狂放的欲望得到空前的满足。女人无比兴奋之时他向她谈出要整治旧军人的意思,希望她助上一臂之力。女人愿意为他效犬马之劳,但,如何做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权在手中。男人道:“那人有没有过什么反动言行能不能牵出一句半件?”

女人稍加思索:“我帮你办了这事,你怎么谢我?”

“随你提什么条件。”

“一个条件。”

“说。”

“跟你老婆离婚,娶我。”

虽不很喜欢这女人,却也不反感。比自己的老婆是强得多了,吃苦耐劳,年纪小自己八岁,身体也丰满结实,虽不尽如人意,但委人重担,自己也得做出点牺牲。且事先也料到她会提这要求。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