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这两天计划要收拾两个人,都是接见引起的事端。
那天费青青刚落座,就对张强说:“刚才过来时,一个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看以为是队长呢,扭头一瞧跟你穿的一样,挺熟脸不知道哪见过?”
“哪个?”张强问。
“就那个,最肥的那个。”费青青指认着。双方闲聊着,出来的时候,一阵叫骂声传过来:“你们别他妈的给我装孙子,就这么点钱,下回别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赶紧滚。”
张强一看是自己小队的,以前是一个伙食团的,王兰启正破口大骂一位上年岁的老人,老人伤心的眼泪一行一行流淌着。望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艰难地迈着步,缓缓走出接见室,张强告诉费青青将老人送回家,青青答应了。
张强抬头看见郝队长正运着粗气,过去说:“大爷,这事交给我,保证让他饱和。”
郝队长赶紧叮嘱:“千万别伤人。”
“大爷,瞧好吧,这种人欠收拾。”
“适可而止。”
“知道。”
哈德门被张强找来,听他描述那个最胖的人,没容哈德门开口,说曹操,曹操到,那个胖的人自己找上门来。
“代英元,肥仔,你小丫挺的呀。”哈德门介绍着说,“经济案,几十万呢,这孙子有几个小蜜,老吹牛×,外面挺风光,跑这里减肥来了。”哈德门就没好话,也没放在眼里。
“哈哥,给兄弟留点面儿,别老挤对我。张强哥们儿,我在外面认识费青青,人真水灵,谁跟了她可是福气。嘿嘿,身上白着呢。”代英元晃着脑袋,可他没想到,大祸离他已不远。“哥们儿,低头不见抬头见,冲着青青,咱们也是缘分,小意思,交个朋友。”他顺手拿出两条希尔顿。
再傻的人,也明白怎么回事,哈德门要动手,被张强拦住。“谢谢,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可能成朋友。”张强扬长而去,剩下的代英元拿着两条外烟直犯愣,圈里的人,打的就是自以为是,不长眼的。
莫名其妙的王兰启被叫到了张强的组,都都大喊一声:“批斗会开始。”
老满和大林子上去一人一个大脖拐砍上去,小迷糊眼睛的他立即歪在地上,一顿暴风骤雨的拳打脚踢,张强一挥手不要紧,这帮不省油的灯,不占便宜是王八蛋,呼啦全冲上去,连书记和老贼也解了解恨。足有二十多分钟,张强喊句停手,才放过兰瞎子。
半天,王兰启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泥土,脸上没一块好地方,本来瘦瘦的瓜子脸,立马胖了许多。
张强喝了口水:“你自我感觉挺好吧,兰瞎子,你说,全中队哪个队长最仁慈,从来没打过犯人的是谁?”“大爷。”“实话告诉你,能耐不小,能招上大爷恨你,本事、真正的本事。说你是个孙子吧,抬举你,你丫是个标准的畜生,丧尽天良,天打五雷轰,整个白眼儿狼。老太太是什么?那是咱们的妈,生你一场养你一场,养育之恩未报,倒骂起妈来了,遭罪吧你,瞧你就已经不错了,多大的年纪呀,走都走不动。你倒好,给这帮哥们儿在接见室露了一个大脸,你他妈的算哪路流氓,流氓的败类,合着老太太看你倒看出错来了。三青子,耍胳膊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是跟外面的仇人叫板,横着叫板叫到自己妈头上来,我耳根子软,你再骂两句,我听听。”
低头不语的王兰君,低声说了句:“不骂,再也不敢。”
“你嘴里跟含着热茄子似的,没听见,大声点。”
“不骂了,再也不敢了。”
张强气还没消:“十月怀胎,过鬼门关,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成人,不给家带什么好,你倒小母牛倒拉车——牛×在前。牛×得有个资格,不管你杀人也好,抢也好偷也好,给家里搁上十万,哥们儿服你,整个一掉个,开水浇坟——欺(沏)祖。你丫石头里蹦出来的,今儿打你是轻的,只要我今后不论从哪再听到你骂老太太,我天天打你一顿,只要我在一天,你孙子别想过踏实,不服也可以单挑。我随时候着你,能蹦出艳阳天去,还真瞧不起你,去到过道冲着墙,‘我是畜生’一百遍。都都,你盯着点,给他数着数,跟杂务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有什么娄子,找我。”又扭头问他:“兰瞎子,我不强求你,是念一百遍好,还是再挨揍饱了好,自己选择,我数十下,开始,一、二……”刚数到七,王兰君走到外面,大声地喊着:“我是畜生……”混蛋的声音在过道飘扬,全中队的人除了上班的以外,全都看着这稀奇的一幕,当得知情由后,又对张强有了新的了解,没有一个说过分的话。
就在教训王兰启的当天深夜,有人碰醒了睡觉轻的张强,等他定睛一看,已经转身的郝忠队长,耐心地将每一个翻滚露在外面的身体一一盖上棉被,昏黄的长明灯,映照着老者苍白的头发。突然,老人用手捂住腹部,慢慢地跪在地上,兆龙赶紧过去,搀扶大爷。
“大爷。”
“喔,小点声,别惊醒他们。”
“您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胃痛过一阵就好了。”
“叫杂务去医院吧?”
“别大惊小怪的。”
话虽这么说,但张强清楚地看见大爷滚滚的汗珠,搀扶的手也明显感到老人微微颤抖。
张强眼睛开始潮湿。
“你怎么会儿女情长,那么没出息,别让我瞧不起你,我命令你睡觉。”大爷猛地甩开张强的胳膊,走了出去,两手却还紧紧地按住腹部。
剩下张强一个人呆呆地在屋中央。
流氓就是流氓,敢爱敢恨,孝敬父母,执著仗义,爱憎分明。人们想象中的监狱,是一群太多变态和疯狂的群体,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地狱,充满了暴力、邪恶、愚昧、自私、狂纵……这里其实生活着一群需要关爱的群体,一个渴望自由生活的群体,一个在忏悔中重新树立自尊的群体。
马中叫张强和宝全一起到入监队接人。
张强直接去见大良子,哥儿俩见面这亲呀,八秃也远远地跑过来,大良子兴奋地:“哥们儿,威名远扬天下呀,你的事都传到女队去了,上次我到医院看病,女队的大调度还打听你呢?真够牛的,怎么样,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下?”
张强有点怵:“净瞎掰,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再说也出不来呀。”大良子神秘地:“老外了不是,申请看病呀,找个磁器队长,全有了,开开窍吧,哥们儿。”
宝全叫张强走,三人话别,新来的人张强觉得面熟,就死活想不起哪见过,等到中队在过道填表,张强一看帖子:“易军”,抬头一看指着就说:“哥们儿,不认识了?再仔细看看。”将整个脸挪到他面前,“还不认识?我是张强。”他同时注意到易军戴的黑孝。
易军没想到多年以后,在这个特殊的场合与张强相聚,也管不了那么多,亲切地搂搂肩膀:“哥们儿,真不敢认,实在对不起。”
“嘿,没事,都是这身衣服闹的。马中,人给我吧。”张强的话很管用,得到允许,张强直接将易军领到自己的号内,赶飞飞下来,让易军住到他的铺上,两个人见面都挺兴奋。
易军开门见山:“哥们儿,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人和事,要共同御敌,一致对外。”
张强赞许地:“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为我所用,好手段。”
“彼此,彼此,人到哪儿都要拔尖,就跟上次的偶遇,不是退一步,而是迈一步,海阔天空,那时起,我就认定你了。”
张强兴奋:“我也一样同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缓缓身体。我可提醒你,这可是个没理可讲的地方。人呢,都是嘎杂琉璃球儿,也是人精,都是炸药,随时可以爆炸的,千万要多商量,否则吃亏,不是吓唬你,每天走在刀尖上,说不定谁踢你一下,光荣负伤。”
“哥们儿这百十多斤,交给你。党啊,指条光明大道。”
张强一乐:“没问题,条条大路通北京。”
晚上进车间,张强示意易军干一天,说是干,没一个小时,就叫到后面接风去了。作陪的有黑头、都都,哈德门也溜了进来,正当防卫的宝全也到了位。当张强拿出两瓶二锅头往上一搁,望着瞪大眼睛的易军:“哥们儿,先上头堂课,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既来之,则安之,鬼有大小,人分等级,请端杯吧。
放心,铁桶一般的严实,真正的堡垒户,干杯。在座的都是肝胆相照的铁子,为易军哥们儿接受再教育,干一个,都举杯欢迎。”
众人都摸不清哥儿俩什么关系,张强就将奇异的偶然相见讲了一遍,哈德门大声嚷:“这更得喝了,你们哥儿俩,一个人仨,必须的,谁也不许装大个的。”
张强对易军解释:“都是心意,入乡随俗吧。”
易军是海量,见如此盛情就爽快与张强干杯,如此舒心的朋友,他豪情满怀地:“我初到,有劳哥们儿多多指点,我敬你们每人三个,我干掉,你们随意。”说罢一一敬酒,一连气十二杯下肚。
黑头高兴地:“嘿,我说嘛,强子没有次朋友,咱们这个小团体,精兵强将,团结一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服,咱就拉出去遛遛,但愿咱们在一起日子长久些。”
张强打趣道:“在近十年内,您是长住户口,除非奇迹出现,但这是不可能的。”
一片哄笑,黑头骂了句脏话。
易军挺乐观:“想不到,哥们儿竟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看来我是错了,镀金是对的,没有蹲过监狱的人不是完整的人,千真万确。”
张强正色地说:“哥们儿,千万不可乐观,黑暗的地方很多,你会遇到根本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共同面对吧,干杯。”
过后的几天内,易军想吃点苦,张强也没加阻挡,让他随意,男人能上能下的品格两个人都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