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耍和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手写的曲本,递给关汉卿:“小哥你看,这是咱们请书会先生写的本子,满篇都是‘汉家天子返故园,旌旗招展映河山’这样的话,是挺好听,可百姓听不懂啊!”
关汉卿接过曲本,纸页已经被翻得有些毛边,上面的字迹工整,却透着股脱离市井的文雅。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大都写的《醉高歌》,想起那些 “不读书最高” 的句子,心里一动,抬头对刘耍和说:“刘班主,我能不能改改这唱词?”
刘耍和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关汉卿 ——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粗布短打,裤脚还沾着泥,可眼神里却透着股书卷气,不像是随口说大话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小哥懂杂剧?”
“不懂。” 关汉卿摇了摇头,坦诚地说,“但我懂百姓喜欢听什么。他们不爱听那些文绉绉的话,就爱听实在的、能听懂的,最好还能让他们笑一笑,想一想。”
刘耍和眼睛亮了亮,把曲本往他手里一塞:“好!那你试试!改得不好也没关系,咱们就当聊聊天!”
关汉卿找了个避雨的屋檐,坐在门槛上,拿起刘耍和递来的炭笔,低头琢磨起来。他看着 “汉家天子返故园” 这句,想起药市上百姓说的大白话,提笔改成了 “汉高祖,回家乡,骑着马,带着兵,耀武扬威好排场”。又翻到后面,加了一段念白,写的是台下农夫的心里话:“农夫心里暗嘀咕:这不是当年的刘三儿吗?以前还跟我借过米,怎么现在成了皇帝爷?”
改完后,他把曲本递给刘耍和。刘耍和凑到雨帘下,借着微弱的天光念了起来,念到 “以前还跟我借过米” 时,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好!改得好!这才是百姓能听懂的话!”
他立刻招呼演员们:“来!咱们按照小哥改的词,再排一遍!”
演员们围过来,看着改后的唱词,也都来了精神。锣鼓声再次响起,刘耍和站在戏台中央,开口唱道:“汉高祖,回家乡,骑着马,带着兵,耀武扬威好排场!” 声音比刚才更响亮,更有劲儿。
台下的农夫们原本只是避雨,听到这直白的唱词,都凑了过来。当听到 “农夫心里暗嘀咕:这不是当年的刘三儿吗” 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有人小声议论:“可不是嘛!以前的穷小子,当了皇帝就忘了本!”
排完一段,刘耍和走下台,拉着关汉卿的手,激动地说:“小伙子,你这脑子,比那些书会先生还灵光!你这一改,这戏就活了!”
正说着,一个老农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放进了戏台旁的戏箱里:“这戏唱得好!俺听得懂!这铜板俺愿意给!” 其他农夫也纷纷效仿,有的给一个铜板,有的给半个胡饼,不一会儿,戏箱里就多了些零碎的东西。
关汉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热闹,看着演员们脸上的笑容,看着农夫们专注的神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他以前总觉得,文字是用来背的、用来考功名的,可今天他才知道,文字还能这样 —— 能让人大笑,能让人共鸣,能把陌生人的心连在一起。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刘耍和非要留关汉卿吃碗热粥,粥是用仅剩的一点米煮的,还加了些野菜,却热气腾腾。关汉卿喝着粥,听着演员们聊演戏的趣事,看着戏箱里那几个亮晶晶的铜板,第一次觉得,原来文字可以这样让人快乐,原来除了儒冠,还有这样一条能贴近百姓的路。
雨彻底停了,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破庙上空。玉京班的演员们在庙中央生了堆火,火光跳动着,映得神像的半截身子忽明忽暗。铁锅里煮着野菜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淡淡的米香 —— 这是他们仅剩的一点粮食,却特意给关汉卿留了一碗。
刘耍和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时不时拨弄一下火苗。他看着关汉卿小口喝着粥,突然开口:“小哥,你知道我们玉京班以前叫什么吗?”
关汉卿抬起头,摇了摇头。
“以前叫‘中都散乐班’,是金朝时中都城里有名的班子。” 刘耍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那时候我们在勾栏里演,台下坐满了人,连当官的都来听。可蒙古人打过来后,中都破了,班主死在乱兵手里,剩下的人只能四处逃。我带着他们,一路从北边跑到南边,改名叫‘玉京班’,走哪儿演哪儿,靠这点手艺糊口。”
他指着地上摊开的曲本,火苗照在纸页上,那些改写过的唱词仿佛也有了温度:“杂剧这东西,从来不是给当官的看的,是给百姓看的。百姓爱听什么,我们就演什么;百姓心里有苦说不出来,我们就帮他们唱出来。他们笑,我们就跟着笑;他们哭,我们也跟着哭 —— 这才是杂剧的根。”
关汉卿放下粥碗,心里泛起一阵疑惑:“可若是演百姓的苦,骂了当官的,他们要是追究起来怎么办?” 在大都见了张文谦的遭遇,他总觉得,强权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