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阳光变得灼热，透过油坊的木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梅清坐在油坊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在地上轻轻画着 —— 她在学着画 “人” 和 “家” 这两个字，是念卿之前教她的。自从念卿走后，她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纸和笔，只能用这种简陋的方式，一遍遍地描摹着那两个字的笔画，生怕自己忘了。

这些天，沈家宝病愈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顽劣，时常抢她的窝头、故意绊她，赵桂芬也依旧对她动辄打骂。梅清心里的那点期待，早已被现实磨得一干二净。只有在偷偷描摹字迹的时候，她心里才会泛起一点微弱的光 —— 她还记得念卿说过，识字能知道外面的世界，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天下午，赵桂芬带着沈家宝去镇上赶集，说是要给沈家宝买新衣裳；沈老栓则去了邻村的亲戚家帮忙，说是要傍晚才能回来。沈家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梅清一个人。

梅清洗完衣服，收拾好院子，看着空荡荡的正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 之前表姑和念卿来的时候，念卿好像落下了一本书在正房的抽屉里，她能不能去找找看？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她犹豫了很久，既害怕被赵桂芬发现会遭来打骂，又忍不住对书的渴望。最终，对知识的向往战胜了恐惧，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正房，心脏 “怦怦” 地跳个不停。

正房的抽屉里塞满了杂物，有赵桂芬的针线包、沈家宝的玩具，还有一些旧布料。梅清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生怕弄乱了里面的东西。终于，在抽屉的最深处，她摸到了一本用布包着的东西 —— 正是念卿落下的那本书。

梅清赶紧把书抱在怀里，快步走出正房，躲进了柴房。柴房里阴暗又安静，是整个沈家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旧书，封面上写着 “千字文” 三个字，书页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梅清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上的字迹，心里充满了激动。她翻开书，里面的字大多是她不认识的，但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她熟悉的，比如 “人”“天”“地”。她想起念卿教她写字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痒痒的，想要试着写一写。

她从柴房的角落里找到一块木炭，又找了一张从灶膛里捡来的、还算平整的纸 —— 这是之前赵桂芬用来包东西剩下的，她偷偷藏了起来。她把纸铺在柴草堆上，拿起木炭，照着书上的 “人” 字，一笔一划地描了起来。

木炭在纸上划过，留下了黑色的痕迹。一开始，她的手很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个丑陋的小虫。可她没有放弃，一遍遍地描，慢慢地，她的手不抖了，写出来的 “人” 字也越来越工整，越来越像书上的字。

她又试着描 “家” 字，这个字的笔画比 “人” 字多，写起来更难。她盯着书上的 “家” 字，看了很久，记住了每一笔的顺序，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了起来。虽然写得还是有些笨拙，但她却觉得无比满足，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她沉浸在写字的快乐中，完全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书，遇到认识的字，就停下来描一描；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仔细观察它的笔画，在心里默默地记下来，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念卿，再让她教自己。

阳光透过柴房的窗户，一点点地移动着位置，从一开始的斜射，变成了后来的直射，又慢慢落下。柴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梅清的眼睛也开始有些酸涩，但她还是舍不得放下书，依旧在认真地描着字。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赵桂芬和沈家宝的说笑声 —— 他们赶集回来了！

梅清心里 “咯噔” 一下，赶紧把书、木炭和写满字的纸藏进柴草堆的最深处，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柴房里走出来，想要去帮赵桂芬拿东西。

“你在柴房里干什么？” 赵桂芬看到梅清从柴房里出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怀疑，“我跟家宝不在家，你是不是又在偷懒？”

“没有，赵婶，我…… 我在收拾柴房。” 梅清赶紧解释，心里却慌得不行，生怕赵桂芬发现她藏起来的书。

沈家宝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说：“娘，我刚才好像看到柴房里有纸，她肯定在里面偷偷做什么坏事！”

赵桂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她走到柴房门口，推开柴房门，四处看了看。柴房里除了柴火和干草，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不放心，走到柴草堆边，用脚踢了踢。

“娘，你看！” 沈家宝突然指着柴草堆的一角，那里露出了一点书的边角 —— 刚才梅清藏得太急，没有完全把书藏好。

赵桂芬弯腰，从柴草堆里把书和纸拿了出来。当她看到书上的字迹和纸上梅清描的字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沈梅清！你好大的胆子！” 赵桂芬转过身，拿着书和纸，走到梅清面前，声音又尖又利，“你一个童养媳，竟然敢偷偷看书、写字？你以为你是谁？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吗？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想攀高枝，想识字当先生？我看你就是个贱丫头，不知好歹！”

梅清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赶紧跪下，对着赵桂芬哀求道：“赵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她知道，赵桂芬最讨厌她做这些 “不务正业” 的事，现在被发现了，肯定会遭来严厉的惩罚。

“饶了你？” 赵桂芬冷笑一声，“你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还想让我饶了你？我告诉你，像你这种贱丫头，就只配干活、伺候人，识字对你来说就是浪费！” 她说着，拿起书，走到院子里的火堆边 —— 那是早上做饭剩下的火堆，还有一些火星。

“赵婶，不要！” 梅清看到赵桂芬要烧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抢，却被赵桂芬一把推开，摔倒在地上。

赵桂芬把书扔进火堆里，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很快就把书的封面烧黑了。书页在火中卷曲、燃烧，发出 “滋滋” 的声响，黑色的灰烬随着风，飘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