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能源的主控机房向来安静得像座坟墓。防静电地板吸走了所有多余的声响，连技术员的呼吸都被空调系统的气流切割成均匀的片段。空调系统的低频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17.3赫兹的频率恰好落在人体感知的临界点，像深海传来的潮汐声，让久居其中的人产生被包裹的错觉。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规律闪烁，冰蓝色的光点沿着机柜阵列蜿蜒，像沉睡巨兽背脊上的鳞片，每0.7秒闪烁一次的节奏，与地下五十层培养舱的液体脉动形成诡异的呼应。

技术员小张刚把咖啡杯放在控制台上，陶瓷杯底与金属台面碰撞的脆响，竟在空旷的机房里激起三重回声。他低头看向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细密的泡沫，在空调气流中纹丝不动，却诡异地映出十二面体的光斑。用指尖轻点杯壁，泡沫破裂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倒影里，瞳孔边缘渗出淡绿色的细线，与屏幕保护程序里的“黑阳计划”标志纹路完全一致。机柜的指示灯突然集体变绿，不再是规律的闪烁，而是跟着某种隐形的节拍明暗，形成与梵文“火神”相同的摩斯密码节奏。

更惊人的是服务器的散热口，原本排出的冷空气带着淡淡的臭氧味，此刻却渗出银白色的粉末，落在地面上组成微型的星图。小张用镊子夹起一粒粉末，放在便携显微镜下。那是十二面体沙粒，棱面上的刻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与机房的电路走向形成完美的镜像。当他的目光扫过系统日志时，心脏骤然紧缩：所有服务器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同时执行过一条未知指令，指令代码的ASCII值转换后，正是梵文“火神”的Unicode编码。

机房的应急灯突然亮起，红色的光线将服务器机柜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群低头祈祷的僧侣。屏幕突然黑了。不是渐变的熄灭，而是像被橡皮擦猛地擦过，瞬间陷入纯粹的黑暗。小张皱眉，敲了几下键盘，回车键的塑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三秒后，屏幕重新亮起。但不是熟悉的蓝色操作界面，而是一个燃烧的梵文字符，橙红色的火焰在像素点间流动，边缘渗出幽绿的光，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अग्नि"

火神。

小张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咖啡杯在他掌心里微微发烫。这个符号他见过，三个月前在地下五十层实验室，陆总将翡翠吊坠贴在培养舱上时，舱壁浮现的就是这个字符。当时陆总说这是"黑阳计划的能量标识"，但此刻它在屏幕上扭曲、膨胀，火焰的纹理里分明藏着细小的十二面体沙粒，每个棱面都反射着不同的画面：防护网缺口的沙暴、隔离病房的水晶人、沙漠深处的金属建筑……像被编码的记忆碎片。

“你们看到了吗？”他转头问同事，声音在喉咙里卡了一下。斜对面的老李保持着敲击键盘的姿势，手指悬在半空，瞳孔放大到极致，视网膜上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字符，像被烙印的图腾。更远处的操作台，所有显示屏都在燃烧，梵文"火神"在每个屏幕上同步闪烁，形成巨大的共振场，机房的空气开始发烫，服务器的散热风扇发出痛苦的尖叫，转速表显示已突破临界值。

这种奇怪的嗡鸣声在他耳道深处响起，不是外界传入的声音，而是源自颅骨内部，像有人用骨传导在念诵古老的经文。小张猛地扯下耳机，却发现嗡鸣声反而更清晰了，音节的间隔恰好是1.3秒，与十二面体沙粒的脉冲频率完全吻合。他的目光扫过系统时间。14:23，但咖啡杯里的液体还冒着热气，杯壁的水珠尚未干涸，分明是刚冲好的状态，而他清楚记得，早上九点换班时才给咖啡机加过咖啡豆。

记忆像被强酸腐蚀的纸张，出现不规则的空白。他想不起昨天晚餐吃了什么，想不起早上换班时和谁交接的工作，唯独清晰记得"黑阳计划"的能源公式，记得陆总翡翠吊坠的裂纹形状，记得培养舱里黑色液体的密度值。这些本该严格保密的信息，此刻像潮水般涌现在脑海，与梵文符号的火焰交织成混乱的网络。

走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保安队长老王冲进机房，对讲机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模糊的喊叫："东区服务器机房……全部黑屏……沙化……"老王的脸在应急灯下发白，他刚要摘下对讲机说话，突然捂住胸口，手指深深抠进防护服的布料，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拽出来。

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倒地的瞬间，小张看见他的脖颈处渗出银白色的粉末，像被碾碎的金属。粉末落地的刹那，老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原本健康的肤色变成灰黄，再转为枯褐，皱纹像蛛网般爬满整张脸，最后定格成风化岩般的质感。三十秒后，倒地的人变成了一尊沙雕，防护服的布料像枯叶般包裹着沙粒组成的躯体，只有那只捂住胸口的手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指缝间漏出几粒泛着绿光的沙。十二面体沙粒。

小张颤抖着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触到沙雕的瞬间，沙粒突然溃散，像被戳破的沙漏。一块翡翠碎片从沙堆里滚出来，边缘锋利得像刚被打碎，裂纹里渗出的绿光与屏幕上的火焰字符产生共振，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斑。碎片表面的刻痕比陆总那枚更复杂，除了北斗星图，还多了串微型梵文，吴教授曾翻译过类似的文字："记忆即病毒，传播即永生"。

机房角落，一根光纤线缆突然爆开，保护层像花瓣般绽开，露出里面的玻璃纤维。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银色丝状物从断口涌出，不是杂乱的飘散，而是像有生命般沿着墙壁爬行，在金属表面留下焦黑的痕迹，那些痕迹组成的纹路，与47号病人皮肤下的星图完全一致。丝状物爬过应急灯时，灯光突然变成紫色，在地面投射出与沙漠星门相同的轮廓，而轮廓的中心，恰好是那枚翡翠碎片。

"关闭所有网络连接！"小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双手在剧烈颤抖，根本按不准控制台的按钮。服务器机柜传来密集的、如同昆虫啃噬的沙沙声，他猛地拉开最近的机柜，眼前的景象让他窒息。主板上的电路被银色丝状物覆盖，形成三维的"火神"符号，而芯片里的硅晶体正在溶解，与丝状物融合成半透明的胶状物质，里面悬浮着金色的光点，像培养舱里的黑色液体被搬进了机器。

监控屏幕上的火焰突然熄灭，所有显示器同时跳出一行绿色的系统提示，字体边缘泛着荧光：

【升级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