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元年 (1875) , 小明海十岁。一场无形的灾祸降临到他身 上 ，甚至后来 ，所有的家人都不知因何而起 ， 因何而消。事情还得 从仲夏一个漆黑的夜晚说起 ，接连三天大雨 ，下得满院子满大街都 是雨水 ，房间内墙壁上滚动着水珠 ，有两处房顶在漏雨。老娘亲望 着一天多水米未进的娃子 ，满脸忧伤地抚摸着小脸蛋 ，不管问啥， 娃子只会摇头 ， 眼看小腮帮子塌陷下去。两个大人急得无着无落， 直到把大雨盼成了中雨 ， 中雨又盼成了小雨 ，铁匠陈这才披上蓑衣 冲出门外 ，跑去一家药铺把陈姓郎中请到家中。老郎中年已花甲， 行医几十载 ，在这片地面上有几分名气 ，经过问诊把脉之后 ，这才 开了三副草药 ，走时撂下一句话： 没大碍 ，吃几服药就行了。

小明海的爹娘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 因为 ， 陈姓郎中的名气大得 吓人 ，连知县大人瘫了十几年的小舅子 ，都治得能站起来走路。小 明海吃过两服药之后 ，便气若游丝 ，怎么喊也不睁眼不张嘴 ，第三 服药没敢再吃。老爹像踩了风火轮一般 ，把老郎中再次请到家中。 老郎中毕竟见多识广 ，忙安慰两人 ，莫慌 、莫慌 ，有老夫在。那意 思再明显不过 ，有我在 ，一切都不是问题。他自信对这个孩子的病 还是有把握的 ，无非就是受凉外加积食 ，不说药到病除 ，那也是三 服药下去 ，好得应该差不多了。

等他把布满老年斑的大手搭在孩子手腕上时 ，一股凉气袭上心 头。嘴里嘟囔着 ，不该 、不应该呀。这次把脉的时间比平时多用了 一半 ，其实 ，不是脉没把好 ，而是在暗暗想对策 ，下什么药呢？ 思 之良久 ，产生了一种江郎才尽的感觉 ， 随后慢慢站起身来说： 老夫 已尽力 ，另请高明吧。转身向外走去。

铁匠陈夫妇一下愣住 ，这是怎么啦 ，孩子真没救了？ 你不说三 服药就能治好吗。

老郎中走到门口站住 ，没有回头撂下一句话： 老夫回天乏术， 别人也是枉然 ，别浪费时间了 ，准备后事吧。

老娘亲一下冲上去拉住老郎中： 啥叫准备后事啊 ，求你救救孩 子吧 ，我就这一个娃啊。

老郎中默默推开对方的手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院子 ， 没有 回头。

邻居家小庄凡几天没有见到陈明海 ，有些寂寞 ，好不容易把大 雨盼成了小雨 ，他一头闯进陈家 ，见到这种场景吓得一缩脖子返回 家中 ，把看到的情景原原本本讲给了娘亲。娘亲是见过世面的人， 外地有几门有钱有势的亲戚 ，人看上去虽然有些傲慢 ，但对乡邻还 是不错的 ， 明白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毕竟是读过书的知性女子。 听罢忙拿起一包药粉跟着庄凡来到铁匠陈家。

老娘亲抱着小明海哭得一塌糊涂。庄凡他娘忙上来安慰 ，摸摸 孩子的脸蛋还有热乎气 ，忙和二人商量 ，我这有一包药粉 ，上次老 爷吃剩下的 ，是从天津医圣堂大药铺拿回来的 ，那可是有名的大药 房 ，药劲儿很大 ， 听坐堂的郎中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很贵哟 ，这 一服药十两银子呢。

小明海他爹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 十两银子？ 自 己得打造多少把 菜刀才能挣回这么多钱。庄凡他娘忙说 ，误会了不是 ， 吃下这服药 若能治好孩子的病 ，你说两句感谢的话 ，治不好就等于我白扔还不 行吗 ，赶紧的吧。

明海他娘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生怕这一服药灌下去 ，孩子连这 点儿热乎气都没了。铁匠陈猛地站起身来说 ，死马当活马医吧。接 过药粉倒进碗里 ，倒上热水用勺子不停搅动。

庄凡他娘对儿子说： 回家去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参合。庄凡 无奈地走出院子。她怎么想的被铁匠陈一眼就看穿了 ，谁能知道这 一服药灌下去是个啥情况 ，他不敢想象 ，越不敢想 ， 眼前越是浮现 出那不好的场景 ，儿子哇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 瞪大眼睛脑袋一歪没 了 ，这就是死不瞑目。

庄凡娘唠叨着想减轻二人的压力 ，再有名气的郎中也有失手的 时候 ，虽然他自称是神医 ，但和天津卫的郎中还是没法比 ，人家治 病从来不说过头话。来 ，把孩子竖起来 ，别呛着。看到陈明海他娘 笨拙的样子 ，她一把接孩子：还是我来吧 ，她婶子 ，你吓傻啦。

她轻轻地对小明海说： 好孩子 ， 张开嘴 、张开嘴 ，把药喝下去 就好啦。见孩子没反应 ，就把食指插进孩子嘴里 ，轻轻撬开牙齿， 另一只手从铁匠陈手里接过药碗 ， 嘴里嘟囔着 ，孩子 ，可别瞎了大 娘这碗金贵的药呀 ， 十两银子哩 ，够你爹半年的进项。大娘不求你 还药钱 ，只想救你的小命儿。一碗药慢慢灌下去 ，然后用手拍拍孩 子的后背和肚子。

小明海一下睁开眼睛 ，铁匠陈夫妇脸上立马显现出惊喜的神色， 儿子有救啦！这药真神。突然 ，孩子一张嘴 ， 哇哇 、哇哇 ，灌下去 的黄色药汤子都喷了出来 ，喷了干净体面的庄凡娘一脸一身 ，那可 是章丘知县太太送给她的杭州绸缎上衣 ，被糟蹋的不像样子。

尽管如此 ，她仍然紧紧抱住孩子 ，脸蛋上流淌着难闻的草药汤 子 ，不由得纳闷 ，难道这起死回生的草药失效了？ 不能啊 ，这药还 救了老爷的命哩。大家把目光都落在孩子脸上 ， 片刻之后 ，小明海 恢复了知觉 ，胳膊腿儿伸动 ，张嘴说出一句话 ，逗乐全屋人： 大娘， 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