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红拔下门门 ，拉开房门 ，一股寒气刮进来 ，她条件反射般 用手掌掩住半边脸 ，不由得一阵惊喜。这敲门声令她等得太久太久， 一年来 ，她时刻注意的就是这当当的敲门声。丈夫在家时 ，这声音 令她有些紧张 ，穷家不喜迎亲戚 ， 自个勒紧裤腰带吃喝都不够 ，谁 愿从嘴里省下半口给别人吃 ，况且还有俩孩子哩。

然而 ，那喜悦刹那间变成了疑惑 ，再而变成惊恐。她从朝阳沉 重表情上 ，从锁柱躲躲闪闪的目光中 ，看到了一种不祥的东西 ，令 她恐怖的东西。她疯狂地奔到马车前 ，撩开被子往陈明海脸上摸过 去 ，片刻 ，一下扑在丈夫身上 ，撕肝裂肺地大叫了一声： 你好狠心 啊！ 突然一把捂住嘴巴 ，使劲地把哭声憋了回去 ，然后 ， 默默地把 丈夫抱起来 ，双手捧着回到房间放在炕上。十岁的陈兆祯和十三岁 的李海兰 ，瞪着惊恐的小眼睛 ，莫名其妙地看着爹爹 ，一年前爹爹 是健壮的大汉 ，现在怎么瘦小枯干 ，原来红黑的脸庞 ，现在是青紫 发暗。

陈月红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喏喏地说： 孩子们 ，哭吧 、哭吧， 你爹走了。

两个孩子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朝阳对锁柱说： 你守着嫂子 ，待她好些时 ，把大哥的事情说给 她听 ，我去刘庄弄寿材。

你咋弄回来？锁柱问。

朝阳一指马车： 反正咱已经得罪了庄老太太 ，她知道用她的马 车拉死人指定不愿意 ，那就让她好人做到底吧。朝阳和锁柱把打铁 的家伙什 ，草草地卸下来扔在院子南墙下 ，朝阳赶着马车出了村庄。

锁柱一直站在房间当中 ，看着嫂子和孩子哭泣落泪 ，悲伤至极。 他明白 ，陈月红性格柔中带刚 ，村里人都知道 ，这是一个拿得起放 得下的女人 ，虽然没读过书 ，给人留下知书达礼 、宽厚刚强的印象。

陈月红擦擦眼角对锁柱说： 锁柱兄弟 ，跟嫂子学说学说 ，你大 哥到底咋回事？

锁柱这才往前迈一步 ，来到大炕跟前 ，一五一十地把拉着庄少 爷午夜出走 ，陈明海送庄少爷到塘沽港 ，三人一起来到京城脚下的 周口店 ，如何巧遇高师父 ， 给义和团打造兵刃 ， 陈明海如何病倒， 两个郎中是怎么说的 ，高师父负重伤 ，张赵两徒弟把师兄送到沧州 地界。说到这里 ，把高师父留给陈明海的银两放在炕头上： 嫂子， 事情就是这样 ，大哥临走时嘱咐我俩 ，两个孩子还小 ，家里有个大 事小情 ，我俩得帮衬着 ， 日子还得过下去。朝阳拉寿材去了 ，我们 哥俩帮你把大哥的后事办了。

陈月红叹气： 这都是命 ，人哪能跟命争 ，庄少爷一去无音信， 他娘跟疯了似的 ，隔三岔五就到这儿来打听 ，今年病了两场。

天大亮了 ，锁柱把近邻们招呼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搭起灵堂， 扯白布做孝衣和孝帽 ，封鞋面 ，忙活到半晌时分。朝阳拉着棺材进 了村子 ，马车刚刚走进胡同里 ，一位华服老太太 ，小脚迈着碎步冲 过来 ，朝阳赶紧拉住马头。老太太猛然扑向棺材 ，连哭带喊 ，我的 儿啊 ，你竖着走的咋躺着回来啦 ，你疼死娘啦！

吓得朝阳不知所措 ，待他反应过来忙上去阻拦 ，把庄老太太从 棺材盖上拉起来 ，推开棺材盖展示里面是空的 ，对方这才止住哭声， 瞪大眼睛呵斥： 我儿子呢？

这是给明海大哥准备的寿材 ， 昨晚我把他拉回来了。朝阳赶忙 解释。

庄老太太明白了： 明海死了？有我儿子的信儿吗？

这时 ，庄家的女管家跑过来 ，不问青红皂白 ，挥手打了朝阳一 巴掌 ，大骂：谁借给你的胆子 ，啊？敢用我家的马车拉死人拉棺材。

朝阳忙往后躲 ，庄老太太挥手给管家一耳光： 滚回去 ， 哪儿都 有你 ， 回去准备一桌祭品送到月红家 ，快去。

管家婆灰溜溜地回去了。

朝阳平日里和庄老太太很少见面 ，没想到对方还是明事理的人， 忙说：谢老夫人不怪之恩。

谢啥 ，你能把明海大侄子送回来 ，我老太太得谢谢你 ，走 ，去 看看大侄子。庄老太太的脚步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 ，她只想从这几 个人的嘴里知道儿子的下落 ，至于用自家的大车拉死人拉棺材 ，她 才懒得去关心。庄老太太一出现 ， 乡亲们都闪开了 ，可见此人在大 家心目中是不受待见的。陈月红心里明白 ，这老太太说话杵倔横丧， 眼皮子高门槛子高。也许人家没错 ，家财万贯和四壁徒空没有可比 性 ，说不上话也是应该的。但这位贵妇人和陈明海家关系不错 ，再 者 ， 明海和庄凡的关系不错 ，这就拉近了两家的距离。

陈月红忙带着庄老太太看过陈明海 ，又简单地讲述得病的过程， 这才轻声说：他奶奶你先回去歇着吧 ，这大冷的天儿别冻着 ，待我 办完事再过去和你聊聊明海和庄少爷的事儿。

庄老太太见这坯房子透风撒气 ，挤巴得连个坐地儿都没有 ，也 就顺梯子下房：侄媳妇 ，缺啥少啥尽管说 ，力气活儿老太太我帮不 上 ，花几块银子你找我啊。

大家看着平日里抠门的庄老太太 ，对陈月红如此仗义大方 ， 眼 热的同时也有几分嫉妒。但大家都明白 ， 陈明海和陈月红二人不是 那种沾巴别人的性格 ，你给他两个 ，她必须还给你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