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知“白狼”头目竟是个和善的小老头儿,“白狼”们叫他“马督”。马督占一菜地庵子作军部,虽然只有尻子大一块地面,但军帅的威风倒也可观。马督笑呵呵地把他安坐在柴墩上,以隆重的豫西口音说:“俺是打军阀的义军,来你们地儿是为救百姓。前年这时,俺跟你一样,也是个刨泥巴的庄稼汉。俺大队伍前头接火了,俺这一拨要在这地儿借住几日。不用怕,俺球毛不犯,就是就是……鸡毛不动。”

牛福沉思一下说:“那我回去和我们赵老爷商量一下!”

马督说:“中中中,俺送你回去。”于是马督拉着他的手,出了菜地庵子。只见一溜四门筒炮像狗娃子一样蹲着,张着黑乎乎的小碗口,朝城墙方向努着。马督指着一个筐子,说:“你就坐这上,”摸摸炮筒,“俺叫人把这挂在炮口口上,把这腚上的机关一摸,噗,就吐出一个弹弹,”马督一只手夸张地画着弧线,“嘟嘟嘟,你就进了城,商量你那个老鳖(爷)去。”马督瞅着牛福笑着问:“试试?”

牛福尴尬地一笑,忙说:“马督耍笑了,马督耍笑了!”

“白狼”进城了,骆驼行囊拥满街巷,原来这是“白狼”的辎重队伍。他把马督及其随从请进大庙,赵老儿却躲进他家地窨子不露面。他和马督套近乎,想探知他们的去向。马督却说:“你这庙里怪冷的,得给俺盘个炕。”糟了,看来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咧!真是招客容易起客难。

为了堡子少受骚扰,他还得忍着性子,安顿这些乱七八糟的队伍。但这些队伍挺自觉,不用安顿就东家屋西家院,姑娘床媳妇炕,那里得手那里上。弄得满堡子娘哭娃喊爹嚎叫,一时间乱成一锅粥。他向马督求情,希望约束队伍。马督倒也通情,命手下传他的口令:扰民者杀头。三天后堡子秩序稍见安定。

为进一步安定“白狼”,牛福就尽量巴结马督。由于长途行军,马督的鞋头张开了“鲇鱼嘴”,他叫老婆把自己一双新鞋送给马督。马督一高兴就天天在他家吃饭,让他陪着在堡子转悠。

一天夜里他刚入睡,忽然鸡飞狗跳墙乱作一团。他想出屋看个究竟,正好马督进门,说他们要开拔了。他感到突然也暗自高兴,但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是“嗯啊”了几下。

马督说:“俺看你不孬。”说着拉牛福到后院一口干井旁。井口围着一帮“白狼”,正在“咕咚、咕咚”往井里扔驮子、口袋。他不敢问,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他们将井填满,用土封实,马督才对他说:“兄弟,都看见了吧!井里全是金银财宝。交你看管着,我们回来时取。不会亏待你的!”

牛福惊得额头直冒冷汗,语无伦次地说:“马马马督,我我不不敢……担当。不敢,不敢……”马督呵呵一笑:“看你熊样还像个英雄汉吗?我们人一走,还有谁知道?”牛福这才慢慢地清醒过来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白狼”走了,来了两个差人,不容分说将牛福锁镣到县衙去了。

知事老爷把他通匪罪状宣布完毕,问他服不服。他说为保堡安民才出此下策。知事老爷说:“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你听听堡子人咋说的,”知事戴上花镜,从卷宗里抽出一张麻纸,摇晃着脑袋,像诵读诗文一样:“紧扳绳框慢丢梭,开言叫声马哥哥。有心给你做双鞋,奴家不知你的脚。”知事老爷眼睛移开麻纸,眼光从镜框上看着牛福,“于是乎,你的婆娘就给马督那个了……”

牛福无比愤怒:“这是栽赃陷害!”

知事老爷便把赵老爷提上堂来做证。牛福大骂赵老爷无耻。赵老爷问:“堡子各家的损失你能说清吗?”牛福软了几分。赵老爷说:“况且,你给匪首一双鞋也是事实。”

牛福被下了大狱。他在狱中翻来覆去思索,觉得自己既冤枉又活该,谁叫你听信赵老儿的鬼话!如果因为通匪被杀了头,那就永远说不清。他要活着: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他设法给知事老爷通话:要将功赎罪。知事老爷把他提到二堂,他便供出那一井金银财宝。

这一壮举不仅赎了罪,知事老爷一高兴,还把他留在县衙当差。这一结果是赵老爷始料不及的,他只好一方面打点知事老爷,一方面积极防范。好在牛福旷达,认为住在一个堡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冤宜解不宜结得好。这一档子事也就不了了之。

几十年世事变幻,他牛福又是一个穷光蛋。茶淡咧不如水,人穷咧不如鬼,住着茅草棚,睡的光溜席,三个儿子,一双半都是光棍汉,在堡子低了八辈。而今是赵老儿组织的自卫,不参加吧,不是牛家的做派;参加吧,会不会再钻赵老儿的圈套?况且无风不起浪,牛威真要在共产党的军队里弄大了,这不是拿娃锤打娃眼吗?他又埋怨牛威这崽娃子,你弄大弄小弄瞎弄好也给你老子个信。不过牛威倒是他的真种,不像老二武娃,光会“唧哩咋啦”干叫唤。更不像老三宏娃,见老鼠都害怕的软蛋,一个大小伙子,整天咿咿呀呀学着唱旦,真是羞先人哩!

牛福还是把牛武叫来,问:“堡子自卫的事你咋掺和?”

牛武说:“白天转转,黑天看看,还管一顿饭哩!”

牛福训斥道:“小人谋食!”

牛武说:“我想谋媳妇呢!草棚烂炕,谁家女子看得上?”

牛福自觉气短:“算了算了,自卫这事,不准你胡扑扑,光混饭就对咧。等你大哥有信了,说不准一河水都开咧。到时候堡子的女子由你挑呢!”

牛武一笑:“爹,你尽替你娃说梦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