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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灯下的迷茫

回到家时,楼道里飘着股煤烟味,三楼的张大爷正往炉子里添煤,铁锹碰着炉壁“哐当”响。他妈坐在缝纫机前踩鞋垫,机子“咔嗒咔嗒”转得欢,花花绿绿的线在蓝布面上绕出朵牡丹,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咋去了这么久?”她抬头看了眼,顶针在阳光下闪了下,“你爸说中午想吃饺子,我剁了点白菜馅,放了点虾皮,鲜着呢。”

陈宇嗯了一声,换了双布鞋,鞋帮磨得往里塌。他钻进小屋,反手带上门,屋里顿时静了,只有窗台上的仙人掌在风里晃了晃。他把残玉放在书桌上,台灯的光打在上面,玉里的血丝看得更清了,一丝丝缠绕着,像凝固的眼泪。桌角的墨水瓶倒了半瓶,是他爹用了半辈子的“一得阁”,瓶底沉着层墨渣。

他找出那本《西夏文字典》,书脊用牛皮纸包过,边角还是磨秃了。翻到最后几页,他爹画的草图上,菱形符号旁边标着“镇”,下面还有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发颤:“疑为镇墓符,多见于西夏中期王陵,与固原县出土的鎏金铜棺纹饰相似。”陈宇摸了摸那行字,纸页有点发潮,像沾过眼泪。

他拿出放大镜,金属框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银白的底色。对着残玉上的符号一点点比对,镜片里的纹路像条小路,弯弯曲曲的。第一个符号是菱形,四个角都带着小勾,和字典上的“镇”字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字典上的勾是直的,这玉上的勾带着点弧度,像被风吹弯的草。

第二个像火苗,三个尖上都弯着,倒像是汉字里的“火”,可他记得西夏文里的“火”字是直线画的,像三根并排的柴,没这么多弯弯绕。陈宇拿铅笔在稿纸上画,画了擦,擦了画,橡皮屑在桌角堆成小丘,像座没堆成的坟。

他想起去年在贺兰山看到的岩画,在一处向阳的崖壁上,红得像血。那个牵马的人旁边,也有个类似的符号,当时向导是个放羊的老汉,牙都掉光了,说像“山神举着鞭子”,现在想来,倒和这残玉上的“人”字符号有几分像,都是叉着腿,胳膊举得高高的。

“小宇,饺子包好了!”他妈在客厅喊,声音带着水汽,“再不来吃,就凉透了!”

陈宇把残玉放进铁盒,是装饼干的铁皮盒,上面印着只小熊,耳朵被磨掉了。他咔哒锁好,走到客厅时,他爹正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个饺子,皮咬破了,菜馅漏在碟子里。“慢点吃,没人抢。”他妈嗔怪着,拿过他的碗,夹了个胖饺子,“多吃点,下午不是还要去所里?你爸说你那篇论文,得抓紧改。”

陈宇咬了口饺子,白菜馅里混着点虾皮,鲜得舌头都要化了。他爹突然放下筷子,咳嗽了两声,餐巾纸按在嘴角:“上次让你查的西夏陶器纹饰,有眉目了?就是灵武窑出的那批,上面刻着圈纹的。”

“还在看,”陈宇含糊道,夹了块醋泡蒜,“有几个符号不太认得出,像是后来补刻的。”

他爹拿起醋瓶,往碟子里倒了点,褐色的醋在碟子里晃:“西夏文难认,别着急。当年我整理那批文书,一个字查了三天才对上,还是请教了兰州大学的老教授。”他指了指墙上的挂历,红圈圈住了下周三,“下周所里体检,你记得提醒我,别又忘了。”

陈宇应下来,心里却还想着那残玉。饺子在嘴里慢慢嚼,鲜味混着点说不清的滋味,像那玉里的血丝,一点点渗进心里。他爹又说起所里的事,说李所长想让他退休后去整理旧档案,“都是宝贝,再不整理,就烂在库里了”。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小屋,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道栅栏。陈宇趴在桌上,又拿出残玉,指尖在符号上摩挲,玉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他试着把符号拓下来,用宣纸覆在上面,纸薄得像蝉翼。拿铅笔轻轻涂,铅末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灰。

拓片出来后,符号的轮廓更清晰了,七个符号连在一起,像句没标点的话,等着人来断句。他翻出研究所的西夏王陵分布图,是油印的,边角卷了,上面的红点蓝点晕成一片。把拓片摆在旁边比对,分布图上,每个王陵的陪葬坑位置都标着符号,大多是圆形或方形,没见过这种带勾的菱形。

陈宇叹了口气,把拓片夹进字典里,夹在“镇”字那页。残玉放回铁盒,摆在书桌一角,和那本《西夏文字典》并排站着,像两个没说话的人。窗外的槐树上,麻雀又开始叫,叽叽喳喳的,像是在笑话他笨。风穿过树叶,沙沙响,像谁在翻书。

陈宇看着铁盒,突然觉得这玉像个倔强的西夏人,站在九百年前的风沙里,抿着嘴不说话,脸上刻着风霜。他想起博物馆里的西夏陶俑,都是方脸膛,眉眼间带着股硬气,和这玉上的符号一个性子。

他拿起铁盒,贴在耳边摇了摇,没声音。玉在里面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