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文化宫的红墙上,砖缝里的野草被晒得打蔫。陈宇按着赵建明给的地址,在胡同深处找到了那家咖啡馆。馆子是老式的,木门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推门进去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惊得柜台上的黑猫抬起头,绿眼睛瞪了他一眼,又缩回去打盹。
屋里弥漫着股咖啡豆的焦香,混着旧木头的味道。木头桌子都包浆了,油亮得能照见人影,桌腿有的垫着纸片,有的绑着铁丝,免得晃悠。墙上挂着些旧照片,用玻璃框镶着,有兵马俑坑刚发掘时的样子,考古队员穿着蓝布工装,蹲在土里笑;有大雁塔的老照片,塔前还没有那么多游人;最里头那张是西夏王陵,黄土堆像个巨大的馒头,和他屋里挂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这张的边角泛黄,像浸过茶水。
赵建明早就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杯黑咖啡,苦得他皱眉头。他对面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头,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捏着个紫砂壶,壶嘴磕掉了一块,用铜片补着,倒茶时“咕嘟咕嘟”响。“这是老杨,博物馆的顾问,”赵建明站起来介绍,帆布包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杨老,这就是陈宇,我大学同学,现在在考古所搞西夏研究。”
杨老抬了抬眼皮,镜片厚得像瓶底,眼睛眯成条缝,上下打量着陈宇:“听说你有块带符号的玉?老赵家的小子说你找了好些天资料。”他的声音有点哑,像含着口痰。
陈宇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拓片,纸边都磨卷了。杨老接过,没看拓片,先摸了摸纸的厚度,又对着光照了照:“是宣纸拓的,手法还行。”他把拓片铺在桌上,用手指蘸着自己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个菱形,“这符号是‘镇’,西夏中期的,一般刻在墓门两边,左为‘镇’,右为‘安’,合起来是‘镇安’,保王陵不被侵扰。”
他突然停住,手指在拓片的缺角处敲了敲:“你这拓片缺了个角?”
“嗯,玉本身就缺了块,”陈宇把残玉的布套解开一角,露出点灰绿色的玉面,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被人故意敲掉的。”
杨老的眼睛亮了,凑得更近了,鼻尖快碰到布套:“真是老东西……这玉质是贺兰玉,水头足。”他喝了口茶,茶水在嘴里漱了漱,“下午聚会有个姓王的会来,他手里有半块玉,跟你这纹路能对上。我去年在他那瞅过一眼,也是灰绿色,缺的角在另一边。”
陈宇心里一紧,指尖在公文包的搭扣上捏出了红印:“您确定纹路能对上?”
“错不了,”杨老放下紫砂壶,壶底在桌上磕出轻响,“那老头宝贝得很,用锦盒盛着,说是一对镇墓石上的。他找这另一半,找了快十年了,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带勾的菱形符号。”
赵建明在旁边插话,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黑咖啡,苦得咧开嘴:“这下好了,凑齐了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听老杨说,去年有块西夏的玉牌,就巴掌大,卖了一千多呢。”
陈宇没接话,指尖在拓片的缺角处摩挲,纸都快被捻破了。他想起那篇文章说的“如锁之双钥,合则启墓门”,难道这残玉真能打开王陵?可王老头为什么找了十年?是找不到,还是找到了却不想让人知道?他想起他爹说的“金牌来路不正”,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残玉上的符号,慢慢挪动着。杨老把拓片还回来,指节在上面敲了敲:“下午别直接拿玉出来,王老头那人精得很,年轻时在贺兰山跑过马帮,什么人没见过?先探探他的底,问问他那半块玉是从哪收的,怎么得来的。”
陈宇点点头,把拓片折好放进笔记本。咖啡馆的老式挂钟敲了十一下,钟声闷闷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震得柜台上的糖罐都晃了晃。他摸了摸公文包里的残玉,布套下的凉意比平时更重,像块冰贴着心口,又像在提醒他:有些门,打开了就关不上了。
离开时,赵建明说要去对面的烟摊买盒“红塔山”,陈宇在门口等他。风从文化宫的方向吹过来,带着点尘土味,像贺兰山的沙,吹得人鼻子发痒。他望着胡同口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打卷,突然觉得这聚会不是漩涡,是条路,铺在黄土上,一头连着手里的残玉,另一头通向九百年前的西夏王陵。而路中间站着的王老头,手里攥着另一半钥匙,正眯着眼看他走近。
赵建明叼着烟跑过来,烟卷在嘴角歪着:“想啥呢?走了,再不去文化宫,王老头该到了。”
陈宇嗯了一声,跟着他往胡同外走。公文包里的残玉轻轻晃了晃,像在应和着什么。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地上,像残玉上那两个没凑齐的符号。